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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女子无殇】  枕上潜垂泪,花间暗断肠(二)


【2021-01-21】 狗吐文学】


【女子无殇】  枕上潜垂泪,花间暗断肠(二)


 夜色已至,隔着窗纸见书房内灯火澄明,只是静的似无人烟。
 我立于门外,隔着一个门扇,却觉与屋内的人隔着千山万水幽幽情仇,终是迈不出游移的步子。
 许久,寒风灌透衣衫,身子默然僵硬。而伸出去的手却始终僵在半空,离门咫尺之遥。

 门在身后阖上,隔绝了外间的寒风只剩下一室暖融。
 自然又是相视无言的沉默。之后想来,我二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,擅于观心,不需过多的言语交流亦能明白对方的情意,多言无意。




 我道:“枕上潜垂泪,花间暗断肠。说得真好。”





 小淅看后道:“这可不就是夫人。”

 小淅端详半刻后缓缓道:“殿下和夫人说了?”
 我拿起木梳梳理散下的碎发,心不在焉的问:“什么?”
 小淅迟疑,久久不曾开口。我也不催。倒是册立门旁的月灵冷声道:“昨个的圣喻,太子择日选妃。”



 我闷闷道:“我无所谓。”


 梳好了头,对镜端详些许,心情颇好,再见外间阳光暖暖天空晴朗,对着小淅道:“叫上小杨,咱们上街置办点东西。”
 小淅迟疑道:“夫人缺什么?”
 “给太子妃的献礼总是少不得的吧。去,把咱们的私房钱都带上。”
 京城,珍宝轩。
 珍宝轩,似乎在一夜之间落户京城享誉全国。这里汇集了种类繁多的奇珍异宝和稀有的字画古玩,店内的竹苑更是名流雅士品茗论风雅之处。却没有人见过他的老板,坊间猜测其幕后老板乃当朝高官,富可敌国却不能授人以柄,故而隐瞒身份。
 “这位公子要点什么?”一伙计恭声道。
 我颇为潇洒的晃了晃手里的纸扇,道:“要庄重却不华贵的,精致却不庸俗的,可见心意却不引人注目的,最重要的是送给女子的。”
 伙计面露难色,想了半刻道:“公子稍候,小的去请掌柜的。”
 一中年男子自内堂走出,面带微笑道:“伙计不懂事,怠慢了公子。公子可是为心上人选购礼物。”
 我摇头道:“非也,是为她送去成亲的贺礼。”
 掌柜大概是想到了苦情的一幕佳人成婚,新郎不是我。无限同情的看着我,点头道:“明白了,故而公子想选的贺礼不要光耀夺目,却不能失了身份是吧?”
 我应道:“是了。劳烦掌柜了。”
 不一会工夫,面前的横桌上就堆满了各式物品。纹云如意一对,穿花百蝶金镯一对,细金合欢钿一对,四色显纹散花贝锦,隐花水波纹孔雀纹锦……晃得我阵阵眼晕。这礼是难送了些,既不能送出水平,显得我存心挑衅,又不能送的随意,落下侍宠称骄的恶名。选了半天,也就一幅石榴醉红晶石串珠颇为称心,便要掌柜的包起来。
 掌柜的刚应了声“是”,目光直直的望向我身后,笑容放大,热情的喊道:“修将军今个得空光临小店,小的可是好久没见到您了。”
 轻松的气氛和心情攸的没了踪影,沉沉的压抑带着难以描述的情感在心中散开。我没有想到,这么快会再见到他,修涯。
 身后的人没有做声,可我却感觉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,灼的我心隐隐作疼。
 掌柜疑惑的看着修涯,又打量着我,许是被弥漫在我二人之间的沉沉压抑闷得难受,拿着那副石榴醉红晶石串珠退到后间打包去了。
 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,嘈杂声四起。店内却是死寂的沉静,没有人声,没有人动。终于,身后的人动了,脚步声竟是向我走来。我全身一紧,如刺猬受袭一般绷紧全身。握紧双手,转过身去,魅然一笑道:“近来可好。”
 修涯骤然停步,一双青目朗朗的看着我,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悲伤。那来不及收去的欣然的表情愣愣的留在脸上竟成了绝佳的讽刺,对我。
 是啊,我一句“近来可好”实是最佳的伤人利器,伤你最伤深的人本就是我。可是,修涯,你我既是疏途就不该同路,半点的不舍都是对你我最大的耽误。
 修涯看了我半响,终是收回了表情,咧嘴笑道,曾经爽朗的笑容此刻没有半分笑意,道:“你呢?”
 “可以。”
 便再无言。幸而掌柜捧着包好的串珠出来,便吩咐小杨结了钱,依旧笑道:“泫汶有事先行,将军尽兴。”
 “再见。”修涯这两个字说得颇为用力。
 出了珍宝轩,才发现紧握的双手满是汗水。身后传来物件碎裂的声音和掌柜的一声惊呼:“修将军,您没伤着吧。”
 索然无幸的晃了大半天,终是意兴阑珊,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却不知所谓。
 回了府,见了川富,说是太子已回府,在书房。
 略一思索便直奔书房,也不敲门,直直的进了屋。

 我站在他面前气愤的问:“你也不问问是谁大胆的擅闯太子书房?”

 我走过去,他拉我坐在膝上,问道:“怎么了?哪受气了?”
 我低着头喃喃道:“我看到修涯了。”


 我看着桌前平铺的地形图,好奇的问:“这圈圈点点的是什么?”

 “哦,前一阵不是就已经做好了吗?”

 “那你忙,我先回去了。”


 碧山锦树明秋霁,路转陡,疑无

 时光飞转,冬日已尽,雪融处点点绿色自土壤中冒出,春的味道呼之欲出。
 京城一片喜气洋洋,热闹非凡,太子大婚之日已到。太子妃人选终是落在了苏家身上,王家虽说是不服但也无可奈何。且不说苏家有一定的势力,就是太子坚如磐石的态度也绝无转圜的余地。
 仪式自然是在宫中举行的,我这等身份也自然是进不得宫的。唯有太子府内盏盏的大红灯笼作伴。
 夜色撩人,月色却是泠然,冬日寒意未退丝丝缕缕叫人格外清醒。便硬拉着小杨陪我下棋,院中的石桌上摆上两杯清茶,一盘糕点,温馨的味道。棋盘之上却是步步惊心,招招杀机的战争。
 小杨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杀手脸,空荡的袖管更添几分寒意,可我知道,他待我好。
 烟花在天空绽放,在皇宫的上空。五彩斑斓,耀人眼目。却在安静的水汶阁显得突兀,那声声的声响震得人心头慌乱。执在手上的白子迟迟落不到棋盘上。再也没有落下。
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,许是轰然的烟花妨碍了我的听觉,许是心情的不平静影响了我的判断。小杨突然的纵身而起,携着我退到院角,扬手而起挥出棋盘,刀剑声起,与漫天飞出的黑白子交接碰撞,令人眼花缭乱的交错后骤然安静。棋子颗颗碎裂落地,三名黑衣人立在院内,一人矮胖手持铁拐,一人瘦高舞着长枪,还有一人左手使剑。
 我笑道:“这番来得人不多呀。”
 那矮胖人咯咯笑道,竟是娇嫩嫩的女声:“你这女娃真是见识短,可知我夫妻二人出手抵得上千军万马。老婆子喜欢你这幅好皮囊,死老头,这脸皮一定要活着的时候割下,你可记住了,待会下手轻些给我留口气。”那轻松的语气仿佛在老家常的老妪一般。
 瘦高的人不耐烦的说:“知道了,别婆妈了。”
 我看了眼那一直未动分毫的剑客,笑道:“二位伉俪情深,令人羡慕。只是两位前辈如此高手屈尊对付我这柔弱女子,岂非大材小用。”
 女子腻人的笑道:“我们也想不明白你何以值这般高价。”
 我道:“三位既做了这般银钱的勾当,泫汶也就无话可说了,一起上吧。”
 瘦高人道:“好。”
 却见那左手剑客砰的一声手中的剑直直的插入土中,身子却依然未动。
 瘦高人疑惑道:“老三,你这是?”
 剑客开口,声音低沉:“你二人足以。”
 “你这臭脾气又范了。”瘦高人露在外面的眼睛第一次仔细的打量我道:“姑娘果然好智谋。”
 是的,使剑的人大多有种执虐的骄傲,而那剑客一直绷紧的身子可以看出他对武学的崇尚和剑道的推崇,这样的人不屑于以多欺少。故而我以言相激令他不出手。但是,即便没有了武功最高的剑客,就是眼下这对夫妻组合我与小杨小灵也未必应付的了。
 幕后之人显是心机颇深,懂得利用绝佳的时机除去我。府内大部分人都已被川富带入宫中。
 矮胖夫人掌中拐杖果已直刺而出,杖头青锋飞弹,青光闪动,有如白蛇吐信,灵活无比,向我袭来。
 小杨大喊:“小灵,保护夫人。”挥手把我掷出,小灵纵身而起,在半空中把我接住,几个回身后落地。身形尚未站稳,一杆长枪就迎风而来,锐风凌厉,如白蛟腾空,竟与那铁拐招式相通,走得俱是灵活快速的路子。
 月灵左手一垂,一把弯刀握于手中舞出一道气劲逼退长枪,清灵的光芒带着圈圈光晕。那瘦高人眼睛一亮,问道:“冷面月神暗夜弯刀与姑娘有何渊源?”
 月灵眼中微有不屑,冷然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,虚幻的美。看得那瘦高人有一刻的晃神。弯刀已出,破风而起,只觉得那闪着微光的刀光一闪,已逼近瘦高人面门。那瘦高人时机虽失,但毕竟是老江湖做的又是下三路的行当,保命的招式倒是不少,堪堪几个不规则的错步已躲开这致命一击。月灵因带着我,身形受阻,这第二刀未能连贯的攻出。
 我道:“月灵,放下我,全心对敌。”
 月灵决然道:“主公之命不可违。”
 只听那左手剑客低沉声音又起,道:“野马分鬃。”
 瘦高人身形螺丝般一转,长枪回转连消带打的攻出,正是克制月灵第二刀的飘忽不定的攻势。月灵未有挥刀硬接,铛的一声刀枪相接却又同时震出。月灵带着我后退数步,左臂微微颤抖,她终是女子,武功再高也抵不住与男子生生的力劲相碰。
 我冷声道:“如此下去我们必败,你可知你若倒下了,我就活不了。”
 “可……”
 “放心,那剑客必是江湖成名之辈,那夫妻二人若不倒下他绝不会出手。其武功远高于二人,
 是最大的隐患,唯有速速解决缠斗我们才有生机与其一搏。”
 “夫人小心。”说罢月灵迎面而去,挥舞的刀影织成细密的网,犹如烟花一般绚烂耀目的美丽,竟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。
 另一边也是利器频频相撞,那矮胖妇人心思颇细,屡屡攻击小杨左边空门,小杨右手刀法虽是纯熟,却不及那夫人身子灵活招式变化快,渐渐落于下风。
 妇人右手铁拐挟带风声,虚晃小杨左腋下空门,却又凌空划出一道弧,当头而下。
 我心中一急,一直攥在手中的白子使力弹出,正中那妇人左眼。她一声惊吼,左手捂住眼睛,鲜血自手缝溢出,圆睁的一只右眼死死的盯住我。
 小杨到底是君子,此等良机却不动手取其性命。
 却听那瘦高人一声惊叫,奋力击出一枪凭借气力之优势逼退月灵便奔向自己的妻子。
 他一心在意妻子的安慰,却没有留意身后月灵随即而至的弯刀,月灵不是小杨,女子多半没有男子的仁义大理,地杀的精神也是杀、狠、不留情。
 杀招已现,瘦高人却浑然不觉。我不由的看向那剑客,剑仍在土中,身子依旧笔直不动。
 刀刺入身子,血奔涌而出,月灵拔刀而出,退到我身前。霎时无声,众人皆有所惊讶。
 那矮胖妇人心脏中刀倒在瘦高人的怀里,一字未说便闭上了眼睛。月灵的致命一击怎会给人留下喘息的时间。
 那瘦高人痴痴的盯着妇人的尸体,犹若珍宝一般抱在怀里。忽而,仰天长啸,却哑然而止,颈间被割开声带破裂,他圆睁双目张着嘴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剑客和他手中滴血的剑。剑客面无表情的说:“我给你报仇。”
 瘦高人仿佛得到这世上最有保证的承诺,竟然满足的闭上了双目。
 剑客缓缓转过身来,面向我。压力迎面而来。
 自瘦高人张嘴发出嘶鸣起,我就想到了剑客必然出手,因这一叫必会招人前来,但可怕的是,我虽然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终究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,那一剑快的让我无法捕捉。
 我说:“阁下守诺至此,泫汶好生佩服。”眼看着朋友被杀,他都不曾拔出土中的剑。
 剑客冷冷道:“我也说过,会替他们报仇。”
 “泫汶相信。”
 他说:“女子,祸水。拖延时间亦是无用。”
 说罢,快剑出,剑气盛,泠泠杀意赤裸裸的刺激着我皮肤。
 他行动如轻烟、如鬼魅,漫天剑花,盘旋飞舞令人无法躲开。自月灵肃然的脸上我看到了生命
 的脆弱,而我,空有一身武功却不能使出。
 小杨与月灵二人双刀并起,左右夹击,却始终冲不开这纷纷密密的剑网,不多时二人俱被震出血来。

 思索无计时,小杨突然拉过我的手,宽大的手掌紧紧的包住我的。我一惊,看向他,他也是紧紧的盯着我,一向无澜的眼中竟是片片柔情。他紧握了下我的手快速的松开,不再看我,只低低的叫了声:“小灵。”
 小灵也是有些惊讶,不及反应小杨已经一跃而起。
 我大喊道:“不要。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没有拽住他的衣角,只徒然的抓了半掌空气在手,漠然的冰凉。
 小杨钢刀乍出,强劲的风声激荡而来。剑客颇为不屑的挥剑化去他的攻势,随即刺出攻击的一剑,攻向小杨的肩胛,这本是一虚招,待小杨挥刀错开剑势后,其真正的杀招才现,那时的剑气也是最盛之时。却不料,小杨并没有挥出那一刀,而是直直的迎向剑客刺出的这一剑,我似乎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、剑刃和骨头摩擦的声音,那一剑生生的刺入小杨身体,自身后露出。
 剑客惊讶之情初次显于脸上,然而剑人合一剑在人在的信念令他放不开舍不下自己的剑,月灵弯刀已起。剑客意欲拔剑,小杨却死命的夹紧其剑不松动,剑客震怒,一掌打在小杨胸膛,小杨登时便是一口鲜血喷出,溅在我衣衫上如同蜿蜒开出的妖花。我大喊道:“小杨,快松开。”
 小杨身子微颤,却依然未有丝毫松懈。剑客第二掌又出,而月灵的弯刀已至,凌空一刀,剑客颈上划出一道血红弧线,身子砰然向后倒去。
 我急急的奔上前去,抱住小杨的身子,点了他的穴道,声音已是哭声道:“你……这是何苦?”
 小杨竟然展露了一丝笑容:“我……愧对太子。”
 “我……是我,是我害了你。”
 小杨欲伸手拂去我的泪,却在半路垂落身旁,那一双青目永远的闭上了。

 小杨求死之心早有。

 碧山锦树明秋霁,路转陡,疑无

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,怀中抱着小杨尚且微热的尸体。
 本是清朗的夜空在烟花燃尽的烟雾中朦胧、暗陈,掩了点点闪闪的星光。

 我低着头,木然不动。

 后来我想,就是那晚小杨的死令我突然明白,之前的步步为营屡屡示弱的策略该结束了,我得到了想要的保护和宠爱却也惊动了隐在暗处的敌人和渔夫,处处杀机性命堪余。是时候反击了,之后的腥风血雨该由我来掀起。


 我手垂在身子两侧,僵硬的倚着他温暖的胸膛。半响,我深吸口气,撑开我们之间的距离,平静的看着他说:“我没事了,去办你的事吧。”

 川富迟疑道:“太子……”
 我按住他的手说,语气冷静不带一丝颤抖:“今夜这种场合你怎可待在我这……”







 “我不知道,有人出高价买我一命。”


 我问:“府内有内奸。”




 月色淡淡清辉寒照长夜,空气中丝丝凉意侵袭肌肤。

 我的泪消融在彼此的唇舌纠缠间,我们的身子渐渐发热,可以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,却舍不得放开,任由着自己在爱恋中沉沦,在情感间窒息。
 芙蓉帐落。
 天边微亮,投进室内一缕光亮。
 我起身拽过地上散落的衣服,在朦朦的黑暗中安静的穿好,仔细的抚平每一寸褶皱。



 “你和我一起去?”我讶然道。



 我不禁有些好奇,作为一名女子,作为地位显赫的太子妃,新婚之夜夫君却陪在别的女人身边,二人还与第二日携手出现在自己面前,她该是什么表情,该作何应对。朝中虽说是修家权势横亘,但树枝脉络交结错综,加上近年来王上有意削弱修家势力,明里暗里的扶植忠直的臣子,这水师提督苏谋成便是一位,苏小绻之父是也。

 碧山锦树明秋霁,路转陡,疑?

 都说江南女子钟灵清秀,风姿俏美,眼前的苏小绻无疑是个中翘楚,柳眉红唇,眸间清丽,仿似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佳人。
 我躬身行礼道:“泫汶见过太子妃。”
 苏小绻走过来扶住我的手,柔声却不失威严的说:“毋虚多礼。”然后一挥手,身后的婢女端着一托盘上前,她拿起上面的玉镯带到我手上,眉眼亲切的注视我。

 苏小绻唇角微扬勾出一抹笑容,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姐姐就当是见面礼收下吧。早就听闻姐姐风华绝世只是无缘相见,谁成想今个竟成了一家人。”
 我淡淡道:“谢太子妃。”


 苏小绻应道:“臣妾明白。”


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对着,不多时便觉得疲惫,突然一惊脱口而出:“太子妃说什么?”
 却见那边苏小绻笑得依旧甜美,道:“姐姐不要见外,叫我小绻便可。”
 我全身戒备,面上了然无痕悠悠然唤道:“小绻。”
 她不言,我不语。以静制动本是兵家上策。
 半响,她挥手对立于两侧的婢女们道:“下去吧。”又对我身后的小灵道:“你也下去。”
 小灵屹然不动,我沉默不语。
 苏小绻轻叹一声道:“姐姐,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。”
 “但说无妨。”
 苏小绻凝眸于我,带着几分挣扎与恳求。这是自见面起我初次见到她流露真实的情感。便示意小灵下去。
 房门阖上后,苏小绻重复着方才问我的话:“姐姐到底要的是什么?”
 我道:“泫汶也比较好奇小绻你目的何在?”
 她莞尔笑了,带着俏皮的道:“姐姐心思过人何不猜猜看呢。”

 苏小绻略被我猜破心思略带吃惊的看着我,隧又伤感的一笑:“姐姐得到太子全然不顾的宠爱,自然无心权势。但我,一只脚已经踏入深宫的女人,除了拿到实实在在的权利地位,难道还痴心的期盼爱情吗?”
 我说:“你自己也想要是吧。”

 头来又如何。男人本就是薄情之物,靠不住。我承认我醉心权位,只因这世上别无他物可恋。”
 我突然觉得她很悲哀,又或者是同情。我心中满满的俱是仇恨,而她,竟把权利当作了终身伴侣。
 我说:“泫汶无权无势地位卑微帮不到你,而你今日已是正妃,泫汶身份尴尬,即便有心怕是也无力与你争位。”
 她看着我道:“我看得出姐姐不在乎这妃位的虚名,因此我想知道,姐姐到底要什么?”
 我敛眉道:“你以为我会说?”
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:“不会。小绻也不需要姐姐帮什么忙,只是希望……”
 我断然道:“若是我有心妃位,今日你就不会在此。”
 “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。姐姐也尽管安心,小绻不会为难姐姐。”
 很好,我心里暗赞道,你我各娶所需,争得双赢的局面。

 我按上门闩的手一顿,没有说话开门而去。
 她无疑是聪明的女子,对我言明目的换得开阔的前路,因她深知我虽坐不上太子妃之位,却可以左右太子妃的人选,可以决定她今后的日子是什么基调。
 夜,孤灯未燃,茫然黑暗中我辗转不成眠,无端的心慌。
 起身,懒得燃灯,黑暗中一双眼睛清明能辨前物,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却顾不得上许多,就着
 茶壶喝下去,冰凉的水沿着喉间直顺而下,冷透心间。
 茫然。端着茶壶呆坐桌前,举目望去,却只看得到尽端的墙壁,一迈的黑暗。
 不知就这样忙无目的的坐了多久,院外依稀传来零碎的人声,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。
 我立马起身冲到门边拉开门,冷风迎面打来,我不禁一颤,这才发现身着内衣,赶忙奔回室内套上件外袍冲了出去。未出院门便被人自后拉住,回身见是小灵,也是衣衫不整眼神疲倦。我挣了下没有挣脱她的手,急道:“快,放手。”
 “夫人怎么了?”小灵诧异的看我,拽住我的手没有松,但也拉着我往前走。

 远远的便看到屋外里里外外的站了不少人,偶有言语的却是轻声说话,怕吵了什么人似的。


 碧山锦树明秋霁,路转陡,疑?

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,室内黄色的灯光一闪,随即被很快的关上门隔断,出来的丫鬟带着哭腔道:“修爷让总管再催催张太医。”
 川富对身旁一侍卫道:“速去,一炷香时间扛也得扛来。”
 那侍卫得令应了声“是。”虽说是平常的声音,但在这样静谧的夜,周围的人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说话,他的平常语音自然显得十分突兀。
 川富皱眉,目光严厉的扫视全场,声音虽低但不失威严道:“都给我听好了,爷昏迷前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不能惊动水汶阁内的主子,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有多少斤两……”
 后面的话川富没有说出口,因为他看到了立于院内的我。
 他眉头一锁,为难的看着我,只低低的叫了声:“夫人。”
 我张了张嘴,吐出来的却是黯哑的断断续续的字节。
 川富显然没有听明白我说什么,一脸疑问带着几分担忧。
 我努力咽了下唾液,这才连贯的说道:“他……怎么样?”
 川富道:“腹部中刀,没伤到要害,可……”
 我心一颤:“刀上有毒?”
 川富双手紧握,咯咯作响,咬牙道:“是,剧毒无名。”
 无名!额上渗出丝丝冷汗,紧握的手被指甲刮伤细细密密的疼痛。我低声问道:“是地杀?”
 “是。”
 “这次……这次,怎么会让地杀得手。” 我拽住川富的衣袖问:“地杀不是暗杀他许多年了吗?他不是每次都能躲的过去吗?这次,这次为什么不行?”
 川富暗灰色的眼睛微眯,看着我的眼神里竟有些恨意:“这……不是奴才应该说的。”
 “川总管,泫汶想知道,求你!”我定睛看着他。
 川富缓缓道:“殿下为了夫人安全,命令随身的鬼影留守水汶阁。所以……所以,殿下寡不敌众……”
 我无语凝噎,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溢上心头,顺着流动的血液丝丝蔓延遍走全身。
 他说:“没人伤得了你。”

 这种债,我背不起,亦还不清。
 我低声道:“我想看看他。”说罢,不等川富回答便行至门前,推开了门。
 灯,很亮。人,很多。灯下尽是纷纷人影晃动,细细簌簌的人声。却在望向我的时候一同停止了动作,注视于我。
 我熟视无睹,宁静从容的走向软榻上的人,其他的人,我没有看到。
 那曾经飞扬有些狂傲的眉眼紧闭,锐薄的唇失了血色,苍白的令人心酸。我从没有想到那样激昂孤峻,风神绝世的人物会这般了无生气的躺在这里,命悬一线。


 我有些恼怒,奋力挣扎。
 那人却加大了力道,禁锢着我,那清朗的声音隐着丝丝怒气冲我吼道:“别胡闹,耽误太医的诊治。”
 我虚弱的垂下双肩,无力的看着那人道:“我不闹了,放开我吧,修涯。”
 修涯看着泪眼朦胧的我有一瞬时的失神,眼底却犹如深夜无痕,然后递给我一条绢帕,放开了我的身体,不再说话。
 我喃喃道:“他不会有事,是吗?”
 修涯低头与我对视,那眼中撕裂的痛苦清晰而强烈,灼灼逼人,晃得我一阵炫目,却没有退缩。修涯展颜一笑,无比苦涩,带着深深的讽刺自嘲般的微笑,初识时哪位泛着青色胡茬,笑容清朗带着三分不羁的朗朗少年将郎,随着我流逝却无法握住的情感掩埋于岁月的洪荒之中。很久之后我都在想,那是对修涯的好感到底是不是爱情,还是我心中无法掌握的劣根性在操控人生,我喜欢看到修家人为情伤,心碎痛苦的样子?
 这个答案我给不了自己。
 无情的何止男子。
 修涯道:“你可听过剧毒无名?”
 我点头道,眼泪愈发汹涌了。
 真真假假,戏里戏外,我已经分不清对错了。

 我说:“有法可解吗?”
 修涯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见我泪水不止复又安慰道:“放心,张太医未进宫前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解毒高手……”

 我一脸倦色对修涯道:“我累了,想回去歇歇。”
 修涯应道:“也好,有消息我派人通知你。”
 水汶阁。
 我坐在桌前,脸上的泪已干,妆已花,手脚冰凉,心中反而镇定下来。

 我冷静的说,声音平定没有一丝的波澜:“月灵,我要见昊殇。”
 月灵一惊,道:“夫人,主公他远在……”
 “够了。”我打断她:“我知道他回来了。你只要告诉他,我要见他,马上!”
 月灵看着我冷酷的脸,眼中泛起薄薄雾气,转身而去。
 等待是中煎熬。这种感觉我在凡间的二百年无时无刻不在体会,那种仿佛无数尸虫叮咬骨头的
 噬心痛楚,如芒刺在背内心不得安宁。
 我告诫自己要坚强,要冷静,即便是面对昊殇,也不能有丝毫的松懈。
 当月灵鹅黄色的裙摆再度出现在眼前时,我嘴角漾开一丝微笑,道:“大人手段果真层出不穷。”
 昊殇手在脸上一拂,月灵的人皮面具便拎在手中,露出了那张深沉宁静,温润美玉般的脸和一贯内蕴冰冷的眼睛。
 我说:“无名之毒可是大人下的?”
 昊殇眼底似有深深浅浅的波纹涌动,却是极其细微的让人看不出端倪,他不答反问道:“你早就知道我回来了?”
 我一怔,却只能如实答道:“只是猜测。”

 老实说,断我万般心思也猜不到昊殇会有此一问,噎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。
 昊殇注视我良久,轻叹一声后敛去了凌厉的神情,冷冷淡淡的问:“找我何事?”

 “你再说一次。”昊殇神情阴冷,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,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。
 我紧握拳头,道:“求你给我无名的解药。”
 昊殇忽而邪气的一笑:“你认为我会有?”
 “嗯。”我坚定的望着他点头。
 昊殇缓缓移开目光道:“你认为我会给?”
 “我求你。”
 昊殇身子一颤,道:“为什么?”
 “没有他,这条路我如何走下去?”
 昊殇盯着我神情郑重的问:“哪条路?”
 我心中虽然疑惑他由此一问,但还是答道:“复仇之路。”
 “没有他,我会帮你走下去的,我们。”昊殇目不转睛的看着我,一向冰冷的眼中竟晃着丝丝的期许。
 于我而言,却是又一份沉重的债。我垂眸避开了他那黑亮的目光。低声道:“昊殇,我只是想

 我不敢去看昊殇的神情,只觉得周身俱是沉默的压抑,头上的目光似冷似热打在我身上。昊殇,他有着太多的秘密,太多的背负,我不想,也无力探究。他是否会给我解药,我没有丝毫的把握。自始至终,我都未曾看懂过他。
 未阂的门吱嘎吱嘎的反复摇晃,冬末的阵阵冷风袭来,吹醒了凝思中的我。我下意识的去握紧桌上的白色瓷瓶,一丝冰凉入手,我才觉得这一切竟是真实的。
 昊殇临走前的那句话在脑中想起,他说:“瑭姻,事已至此,牵不牵连他人已经由不得你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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