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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】卷十八姑妄听之四


【2022-08-23】 狗吐文学】


【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】卷十八姑妄听之四

马德重说,在沧州城南,强盗抢劫一家富户,破门而入,主人夫妇都被捆了起来;全家人谁也不敢反抗。有个妾住在东厢房里,换了身衣服逃到厨房藏了起来。她悄悄对烧饭丫头说:“主人落在强盗手里,所以不敢和他们斗。那伙入在房顶上也有人,以防止有人来救,但他们却看不到房檐下。你扒开后窗出去,沿着房檐走,偷偷地告诉那几个仆人,叫他们都骑马拿着武器,四面埋伏在三五里之外的地方。强盗在四更天时肯定撤走;四更天不走,天亮就不能回他们的巢穴了。他们撤走时肯定要挟持着主人送他们。如果没人阻拦,走一二里地就会放了主人:如果不放,他们怕主人知道他们的去向。等他们放了主人,可赶紧把主人弄回来,然后跟在强盗的后面,距离必须在半里之内。如果强盗回身杀来,就往回跑。他们停下来,我们也停下来,他们走,我们也跟着走。他们再回身杀来,我们还跑。他们再停下,我们也停,他们走,我们也随着。这么反复几次,他们不再返身杀来,就跟着他们,弄清楚他们的巢穴。他们回身杀来却近不了我们,又摆脱不了我们,这么相持到天亮,就一个也跑不了了。”那丫头冒着危险出去告诉了奴仆们。大家认为有道理,就照妾的话去做,果然强盗都被捕了。于是重赏做饭丫头。妾和正妻一直不大和,至此关系也和睦起来。后来正妻问妾怎么会想出这种高招来。妾流泪道:“我是过去某某强盗头子的女儿。父亲在时,曾说去打劫就怕对方用这个办法,但是没见有人用过这种办法。当时在危急之中,试着用用,竟然侥幸奏效。”所以说,用兵须得了解敌方情况。又说要以敌攻敌。

戴东原说,有狐狸住在人家空屋里,和屋主谈话聊天,互赠礼物,平安无事,像是相好的邻居。有一天,狐狸告诉屋主人说:“你的别院空房里有个多年的吊死鬼,因你近来拆了那房,鬼没地方呆,就跑来和我争屋子,他经常做出凶狠的样子吓唬小孩,这已经很可恶了,却又作祟,害得小孩患冷热病。我实在无法忍让。某道观的道士能治鬼,你最好去求他,为你除去这个害人鬼。”屋主人果然去求道士,带了一道符回来,把它在院子里烧了。一会儿,暴风骤起,轰隆隆的声音像在打雷。他正在惊愕时,只听见瓦屋上咯咯乱响,好像有几十人在上面奔走践踏。屋顶上有声音叫道:“我的提议太差了,我后悔不及,刚才神将冲下来,把鬼绑走了。我也被赶了出去。今天我来告别你走了。”如果忍不下一时的怒气,急于报复,没有不两败俱伤的,看看狐狸的结果,就能作为一面很明亮的镜子。还有吕家表兄也说过,有人害怕狐狸作祟,就请来术士镇治,狐狸被赶跑了,而术士却不停地勒索钱财,并时常作法派遣木人纸虎之类的东西到这人家里骚扰。送些财物给他,让你安宁几天。过了十天半月他又会变着法子勒索。这术士简直此狐狸还能作妖。于是这人只得带着家人到京城躲避,才得以摆脱术士的纠缠。急于求胜而求助于小人,没有不被反咬一口的,上面的事例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。

乌鲁木齐参将海起云说:当年,他征讨乌什的时候,一次战后回营,发现山崖下的树杈之间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向外偷看。他疑心那人是敌军的探子,就奋力挺矛刺去。没想到却刺在了山石上。一时间火光迸射,矛折断了,他的胳膊也差点受了伤。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,刺错了地方,然而矛上地上皆有血迹。不知被刺中的是个什么怪物。我认为,这一定是个山精。深山大泽,何所不育。《白泽图》载有不少这样的故事,虽多有牵强附会,恐怕也还是实有其事。海起云又说:有位哨兵,看见一个黑伙蹲在山石上,他认为是个熊瞎子,就拉满弓,向它连射三箭。眼看三箭都射中了,可是那黑伙却好像浑煞不觉。这位哨兵怕得要命,赶忙跑回营地招呼同伴,然后带上火枪回到原地,那黑伙已经离开了。我说,那黑伙也是个山精。

常山山道上的加班轿夫(九卿一级的官员坐的轿子用八个人轮番抬,出了京城则加四个人,称为加班)刘福说:有个女孩叫长姐,忘记她姓什么了,“乌蓝”译成汉语是“红”,“哈达”译成汉语是“峰”。现在这里已设赤峰州),租了当地人一些田耕种。一天,长姐进山砍柴,遇到风雨,她躲在悬崖下避雨。等到雨停,天已昏黑,怕有老虎,不敢回家,因此躲在草丛中。这时只见远远有一对灯笼,她怀疑是老虎的眼睛。等靠近后,才发现是一个官和几个仆人,穿的衣服戴的帽子既不像古代人又不像当代人。那官员喝问是什么人,长姐实话相告。那官员坐在石头上,命令仆人将长姐从草丛中拖出来。仆人们叫长姐跪下,长姐以为遇到了山神,于是伏在地上听命。那官员说:“你前生犯了罪,应该充当我的食物。现在抓住你了,应该马上吃掉你。快把衣服脱掉,躺在石头上,不要留下一根纱,免得妨碍我的牙齿咀嚼。”长姐这才知道他是虎王,浑身颤抖着祈求饶命。那官员说:“看你的容貌还可以,如果肯陪我睡觉,我可以赦免你。以后我会常来你家,并给你带来好处。”长姐愤怒地跳起来,说:“哪有神灵肯说出这种话的?你必定是个妖怪。你要吃就吃吧。我长姐是良家女子,决不能蒙着自己的脸做这种事。”说完,她捡起石头乱打,那些妖怪四处逃散。这不是她的力量足以战胜妖怪,而足她的正气足以压倒妖怪,她的坚贞刚烈的心灵又足以统帅她的气。所以说,人的正气,是最强大最刚强的。

知府张墨谷说,德景两州相邻处有个富户,常囤积粮食而不攒钱,为的是防备劫盗。、年间,连年歉收,米价极贵。这个富户却关了粮仓一升也不卖。他希望根价再长。同乡的人对他很不满,但也无可奈何。有位艺妓外号叫玉面狐,说:“这容易,你们准备好了钱等着就行了。”她亲自到富户那儿说:“我是鸨母的摇钱树,鸨母却对我很不好。昨天我和她吵起来,她叫我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赎身。我在风月场中也厌倦了,愿意投靠一位忠厚的人托付终身。思量起来,没有能比得上你的。如你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来,那么我终生侍奉你。听说你不喜欢攒钱,那么有二千贯也就凑合了。昨天有个木柴商听说了这事,已回天津取钱去了,估计在半月左右就能回来。我不愿跟着这个庸俗的家伙。你如果能在十天之内先凑够了钱,我就更感念你的恩德了。”这位富户一直迷恋着玉面狐,听说了这事,又惊又喜,急忙压低了价卖粮。粮仓打开了,买粮的蜂涌而来,就再也关不上了:他的存粮都卖光了,于是米价平定下来。卖完粮食那天,玉面狐打发人辞谢富户道:“鸨母养我很久了,我一时负气和她吵起来,以致有了自赎的打算。如今她后悔挽留我,我也不能负心。我跟你说的等以后再考虑吧。”富户原来与玉面狐是私自商定的,没有中间人,没有证据,也没有一个钱的聘礼,竟无可奈何。这事李露园也说过,该不会是假的。听说这个艺妓才十六七岁,竟然能做出这种事,也是一位女侠呵。

丁药园说,有位举人年过四十还没有儿子,就买了一位很聪慧的姑娘作小妾。他正妻不容她,天天找岔儿辱骂她。过了一年,妾生了一个儿子,正妻就更容不下她。竟把她转卖到远方。举人精神恍惚若有所失,独自一人睡在书斋里。夜深了还没睡着,小妾突然掀开帷帐进来了。举人吃惊地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。小妾回答说:“逃回来的。”举人沉思道:“你虽然逃回来了,恐怕有人前来追捕。我那妒火中烧的妻子怎么会窝藏你呢?事情已到这一步,该怎么办呢?”小妾笑道:“我不想骗你,我其实是狐狸。原来我是作为人到你家来的,人有人的伦理,我不得不忍着挨骂。今天我是作为狐狸来的,我变化万端,来去都没有形迹,她怎么会知道?”于是两人还像原来一样恩爱。时间一长童婢走漏了风声,正妻嫉恨狐狸,就花了许多钱请来术士镇治。一个术士请天将把小妾捉来了,她不服罪,气愤地和术士争论道:“主人没有儿子就纳妾,这纳得有理,生了儿子又把妾卖了,那就是丈夫负心,我无缘无故遭到休弃,罪不在我。”术士说:“你既然被休了,怎么可以随便回来呢?”小妾说:“母亲被休但没改嫁,就没有和儿子断绝关系;妻子被体但没改嫁,就没有和丈夫断绝关系。况且卖我的是妒忌的正妻,而不是丈夫休了我。丈夫既然收留我,就等于没有休我。我为什么不能回来?”术士怒道:“你本来是兽类,怎么能根据人理来争论?”小妾说:“人变成了兽心,阴间、人间的法律都能制裁,兽变成了人心,反而认为是罪过,法师依据的是什么呢?”术士越发大怒道:“我掌握着五雷法,只知诛杀妖怪,不讲什么依据。”小妾大笑道:“妖怪也是天地间的一种东西,如果没罪,天地也会允许它与万物并存,上天没有诛杀的,法师却要诛杀吗?”术士拍着桌子道:“媚惑男人,不是你的罪吗?”小妾说:“我是按礼法被纳为妾的,不能说是媚惑。倘若媚惑,则摄精吸气,我丈夫早就干瘪了。我在这家里住了两年,逃回来后又过了五、六年,他仍健康无病,所谓媚惑又从何说起呢?法师接受了那妒妻的许多钱财,就千方百计地罗织我的罪名,不过是借残忍的手段达到贪婪的目的罢了。我又怎能服你?”问答之间,术士发现招来的神将已不见了。他无可奈何,只好瞪着眼睛喊道:“今天不和你争,明天我就请来雷神。”第二天,举人的妻子又请他设坛镇治,那术士却已在夜里逃走了。因为他依仗的法术虽然光明正大,却是在接收贿赂后才施行法术,所以狐狸木怕,神将也不满。据说刘念台任左都御史时,曾为御史台题写了一副对联:“无欲常使心如水,有言自觉气如霜。”真可谓触及到本质了。

莫雪崖说:有位乡下人身患重病,困乏地躺在草垫子上休息。忽然,他的魂儿离开了躯壳,跑出了门外。顿时,他觉得浑身清爽,舒适无比。然而,眼前的道路都十分陌生,他只是信步而行,走着走着,他忽然遇到一位老朋友,因多年不见,一时间悲喜交加。忽然,他想起这位朋友早已死了,于是自悟道:“莫非我是到了阴曹地府?”朋友说:“您命不该死,只是魂魄离了身,来到了此地。这地方不是人轻易能来的,我可以陪您四处走一走,让您长长见识。”乡下人随着这位朋友一路走着,所见的城镇与村落,都与人间没什么两样;其问人来人往,皆各有营生。人们见到了乡下人,只是用眼睛注视他,没有一人与他搭话。乡下人对他酌朋友说:“听说这里有地狱,能不能带我去看看?”朋友说:“地狱如同人间的囚牢,有官吏看管,我是进不去的,不过,在地狱附近,有几个模样奇特的鬼,您可以去看看。”于是,他们顺着一条岔道走了半里多路,来到一个处所,这里四周空旷,像是一片颓败的墓地。只见前面有个鬼,面貌身形与人一样,只是鼻子下面没有嘴。乡下人问他的朋友:“这是为什么?”朋友说:“这鬼活着的时候,待人接物十分圆滑,专会阿谀奉承,取悦于人,所以他受到了这种报应,再也不能讲话;偶然遇上人家办丧事放焰口,发放食物的时候,他只能用鼻子喝上一点东西。”还有一个鬼屁股冲上,脑袋弯曲向下,脸贴于腹部,用两只手支撑着行走。乡下人问:“这是为什么?”朋友说:“这鬼活着的时候,总是妄自尊大,所以受到这种报应,让他再也不能昂头挺胸,傲视他人。”又有一个鬼,他从胸口到肚子裂开了一条几寸长的大口子,内中空空荡荡,五脏六腑,一样没有。乡下人问:“这是为什么?”朋友说:“这鬼活着的时候,城府太深,令人琢磨不透,所以受到这种报应,让他肚子里什么也藏不下。”再有一个鬼,脚有二尺多长,脚趾如同棒槌,脚跟巨大如斗,整个脚像是装载着千斛粮食的小船,费半天劲,才移出一步远。”乡下人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朋友说:“这鬼活着时,依仗才能过人,腿脚敏捷,事事总是抢在别人前面,占尽便宜,所以让他受此报应不能再去抢先。”更有一鬼,只兄他两耳拖地,如长双翼,仔细一看,却没有耳朵眼儿。乡下人问:“这又是为了何故?”朋友说:“这鬼在世时,既喜欢猜忌人,又喜欢听流言蜚语,所以让他受此报应,无法再听信传言。这些鬼,都是按他们罪恶的深浅不同在这里接受报应,等到期限一满,方可以转轮托生。对他们的惩罚较之入地狱者要轻一些,与阳间的流放相类似。”过了一会儿,但见车马纷乱,有一冥官路过此地,见到乡下人,他吃惊地问:“此为生魂,一定是误游到此,恐怕是迷了路,回不去了。谁认识他家,快带他回去。”那位朋友连忙跪下报告,说是自己的老朋友。冥官令他速将乡下人送回阳间。乡下人恍恍惚惚地走着,刚到了自家的大门外,忽然惊醒过来,出了一身大汗,从此身体完全康复了。雪崖天性爽朗,心胸开阔,心里撂不住事儿;与朋友往来戏谑,每每高谈雄辩,妙趣横生。他讲的这个故事,我只把它看作寓言,并不当真。然而《》、<》中的故事,多半是寓言,它们的含义,足以劝诫世人。所以,我们听了雪崖的故事,也不必刻舟求剑,过份求其真实了。

陈半江说:有个书生,在一个月夜遇到一位女子,容貌很美丽。书生用含蓄的话挑逗她,她便很愉快地来与他相处。她说自己的家就在附近,却不肯说出姓名。又说她的丈夫总是几天就要出去一次,家里有后窗可以打开,院墙上有缺口容易跨过,只要有机会就会来与他相会,但是不能预定时间。这样过了五六年,感情非常深。一年,书生要远行,女子晚上来话别,书生说自己的命运都由别人来支配,将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再与她相会。说到这里,书生不胜伤感留恋,哽咽说不出话来。那女子忽然嘻笑着说道:“你这样痴情,必然会因相思而生病,这可不是当初我来与你相处的本意。实话对你说吧,我是一个正在等待替身的鬼。凡是人与鬼亲热,没有不生病并死亡的,这是因为阴气耗损阳气的缘故。只有我因为爱你年轻漂亮,不忍心让你夭折,所以一定要每隔七八天后,当你的阳气已经恢复时,我才再采一次。有耗损有恢复,所以你没有生病。假使你遇到别的鬼,则尽情淫乐,不出半年,你早就没命了。像我这样的鬼很多,但其中和我一样重情的则极少,你以后可要慎重啊。我为你的深情厚谊所感动,就把这些告诉你,作为报答。”说完,她披散头发,吐出舌头,现出鬼的形状,发出长长的啸声离去了。书生心惊胆战,几乎丧魂落魄。从此以后,他即使遇到艳丽妖冶的美女,也不会侧眼望一下。

王梅序说,交河有个乡民遭盗贼诬陷。乡民憨厚,没办法洗刷自己,便送礼给县吏要求帮忙。县吏听说盗贼乱咬他,是由于偷偷地调戏他的妻子,被他揍了一顿。县吏猜测他妻子肯定漂亮,便退回礼物,透露说:“这事牵扯隐私,必须休妻子偷偷地亲自来一趟,才可授以方略。”中间人告诉了乡民,乡民怕死,把岳母找到狱里来,说了其中原委。岳母回去告诉了女儿,女儿不高兴地拒绝了。过了两三天,夜里有人敲县吏家的门。他开门一看,是一个乞婆,她用破布包着头,身上穿得破衣烂衫,竟闯了进来,问她也不回答。她一边走一边解下头布破衣,却原来是一位浓装艳抹的。县吏吃惊地问她来干什么。美妇人红晕满面,低头无语,只是拿出一张纸来。县吏拿在灯前一看,只写了“某某妻”三个字。县吏大喜过望,把她带进内室,故意问她来干什么。美妇掩泣道:“没有你的话,我夜里来干什么?既然已来到这儿,就不必问了。只是希望不要失信。”县吏发了大誓,于是两人便同宿亲热。县吏把她留了好几天,完全被迷惑住了。他神魂颠倒,唯恐不当美妇的意。美妇要暂时离开几天,说在村里天天受欺负,难以久住。如果能在城里靠近县吏的住处租几间房子,便可借助虎威,免受无赖们的侮辱,还可以朝夕往来。县吏更加高兴,于是想方设法为乡民辩解。乡民被释放之后,县吏遇见他,他的态度很冷淡。县吏以为自己玩弄了他的妻子,他羞愧不愿见自己。后来县吏有事到乡里,来到这位乡民家,他也拒绝不见。县吏知道乡民夫妇要和自己断纥关系,便极为愤恨。恰好又有一个人因利用妓女引诱赌博被告到官府。官府判决将妓女押回原籍。县吏去一看,这妓女就是乡民的妻子。他上前和她说话,她说因为被丈夫看管得紧,对你负心,很感惭愧。我很想念你,今天幸好又相见了。请念及以前的几天欢情,不要让我受杖刑,不要把我押回原籍。”县吏又被她迷了心窍,便报告县官说:“那妓女供的是娘家的原籍,其实她是县民某某的妻子,应该先查究她丈夫。”县吏想怂恿县官以官府名义拍卖这个妓女,然后自己来买去。于是县官叫人把乡民拘来。乡民带着妻子来,却是另一个人。问乡里百姓,大家都说这个妻子不假。县官问县吏为什么要诬告乡民?县吏答不上来,只是人传的。又问听谁传的,县吏就一声没有了。把妓女叫来一问,妓女说,当初县吏想趁机奸污乡民的妻子。乡民妻想,答应了他便失身,不答应则丈夫就得死。恰好我刚来,她便卖了所有的首饰贿赂我,冒名前往县吏家。因此我和县吏很熟。现在我要挨杖刑,恰好见到了县吏,于是又假冒乡民的妻子,想免去杖刑。不料县吏又有别的打算,以致两人的打算都落空了。县官复审乡民,果然是被诬陷。考虑到他的妻子采取这种计策是为了救人,而且又不是乡民想出来的,便把乡民释放了不再追究,却严惩了县吏。世上的大奸贼大蠹虫,莫过于官府中的吏,但却被一个村妇愚弄,像玩一个婴孩。愚蠢的总也斗不过聪明的,但物极必反,往往在预料之外,他们的智慧却比聪明人还要高超,异兵突起地胜过聪明人。有往必有复,就是天道。假便聪明人永远不败,那么天地间就只剩下聪明人了,而愚蠢的就断绝了。有这个道理么?

鬼魇人致人于死地,不知有什么用意。倪余疆说,我听施亮生说这是鬼在吃活人的魂灵。大概鬼是人的余气,会逐渐减少,至于完全消失。如果得到活人灵魂的元气予以补充,就可以延长存活的时间。所以女鬼总愿和人亲热,以摄取猜气。男鬼不能摄取人的精气,就会杀人以吸取死者的生气,这些方法都与狐狸的采补方式差不多。刘挺生说,康熙五十九年,有五个赶考的书生晚上遇雨,住在一座破庙里,其中有四人一会儿就睡着了,只有一个还没有睡着,他忽然觉得一阵阴风袭来,发现有几个黑影从窗户进来了,向另四个人吹气,这四个人就便魇住了。后来黑影又向他自己吹气。他心里虽然清楚,但也渐渐昏沉。只觉得有人在拖他,他醒来一看,自己已不在原来睡着的地方,好像被绑住了,想呼喊也发不出声。另外四人也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,群鬼正在吃一个人,一下子就吃完了。接着又开始吃第二个。吃到第四个人,忽然有位老者从外面进来高声叱道:“野鬼不能太放肆了,这两位是有福之人,你们不能伤害。”群鬼被吓跑了。这两人一会儿就醒来了,讲述了彼此在梦中的见闻,都相同。后来,他俩一人当了教谕官,一人当了训导官。鲍敬亭先生听说这件事后,笑着说:“我一生都看不上这种官职,不料鬼却重视它。”从这个故事看起来,施亮生说的好象不是虚假的。

李庆子说:有位名叫未立园的书生,于辛酉年北上参加顺天乡试。晚上,他途经羊留以北的地段,因为要避开一段泥泞路,就绕道而行,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,想要住下又找不到旅店栖身。这时,他远远看见林子外面有一户人家,就想去那里投宿。走到跟前,只见土坯围成的院墙里,有六、七间瓦房。他敲了敲门,有位小童迎了出来,朱立园述说了借宿之意。不一会儿,有位衣着朴实典雅的老翁走了出来,把客人让进去,安置在厢房里。他招呼小童取来了灯,那灯却是暗淡无光。老翁说:“今年粮食歉收,油质不好,所以灯光昏暗令人憋闷,实在没有办法。”又说:“夜深了,不便为您准备饭菜,现有土酒一壶,请您小饮几杯,慢待您了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老翁的态度友好而热情。朱立园问:“请问家中还有何人?”老翁说:“家里只有我们老俩口儿,孤苦零丁的,和小童、、r头一同过活。”老翁问朱立园去哪儿,朱立园告诉他,自己打算北上应试。老翁听了这话连忙说:“我这里有一封信和一点儿东西,正要寄往京城,却苦于荒村野店,邮路不通,今天遇到您,真是太幸运了。”朱立园问“您一家独居在此,无邻里作伴,难道不害怕吗?”老翁说:“这儿有几亩薄田,可以督促仆役们耕种,以维持生活,所以就近住下来。我家里贫穷且无积蓄,所以不怕强盗。”朱立园说:“人们都说,旷野里常有鬼怪出没,您不怕吗?”老翁说:“自从住在这里,我从没见过鬼怪,加果您害怕,我就陪您坐到天亮,行吗?”说罢,老翁向朱立园借了纸笔,到里屋写了一封书信,又把几样东西连同书信一起封入了信封,用旧布包了,再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几道,然后交给了朱立园,并说:“地址已经写在里面了,您到京城后,拆开一看,自然明白了。”天亮之后,朱立园起身作别。老翁一再叮嘱,不要把信件和东西丢了,然后才依依分手。朱立园一到京城,立即拆看包裹,只见信封上题着“朱立园先生启”的字样,打开信封一看,里面装的原来是一对金簪和一对银手镯。信是这样写的:“老汉我生前无子,误听了老伴儿的话,以女婿为后嗣。到了外孙这一辈儿,还偶然为我祭奠,再往后的子孙后代,索性把我当作外姓人了,纸钱麦饭,久已不见;三尺孤坟,也已经倒塌。我于九泉之下含酸忍痛,真是追悔莫及。现在,只好拿出这几件不值钱的殉葬品,求您帮我卖了,回来时用这笔钱替我修修坟,通通坟头南面的水道,让那些霪雨积水流走,别再泡着我的墓穴。如果您能答应我的请求,我一定像杜回结草那样报答您。我知道您怕鬼,所以不敢露面,只有在暗中给您磕头了,请您不必生疑。亡人杨宁顿首。”朱立园读罢书信,才知道遇上了鬼,只吓得汗流夹背;因为老翁信中有“回来”之类的话,白此他预测到,此番赴考必然落榜,后来,结局果然如此。归家途中,再次路过羊留,他派遣仆从,用卖金簪银镯的钱替老翁整修了坟墓,他自己却不敢再去老地方了。

吴云岩说,有位秦某不怕鬼,常常因没见过鬼而遗憾。一天晚上,他在别墅散步,听见树后有人朗读唐诗道:“自去自来别人不知道,回来时唯有对着空山中的月亮。”声音哀厉而长。他隔着树叶看去,是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人,坐在石边。秦某确信是鬼,便突然冲了过去。鬼却不躲避。秦某作了个长揖说:“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,而且也不是同代的人,在这儿邂逅相遇,也不必寒暄了。我来的目的是想问问鬼的情况。请问当了鬼之后是个什么样子?”鬼说:“一脱离躯体,就已成为鬼。像茧变成蝴蝶,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的。”秦某问:“人死后真的魂升天、魄降地、进入空间么?”鬼说:“自从我成为鬼,就在这儿。现在我现出全身来和你相对说话,并未随着飘飘的元气戎升或降地飞扬。子孙祭祀我时,才相聚到一起;子孙祭祀完了,就各奔东西了。”秦某说:“真的有神么?”鬼说:“鬼既然真有,神也不是假的。比如有百姓,就必须有官、有师。”秦某问先代的儒者所说的雷神之类,都是随时生随时灭的,是真的么?”鬼说:“我做寒士时,听过不少这种说法。但我暗中怀疑,霹雳闪电,轰然交响,如果一个雷是一个神,那么神多得就像蚊虫了。雷停了神便灭,则神的寿命就像蜉蝣那么短。请问先生,却遭到斥责。我变成鬼之后,才知道众神各有职守,好像世上设置的官,都不是转瞬间的幻影。我只恨不能以我所亲见,再去问问那位先生。然而当时占据讲席的先生,估计早已变成鬼了。他自己也该明白,不必再质问他了。一般来看,圣人并没有坚持无鬼论。诸位大儒怕人过于迷信,所以硬编出这种说法。但是禁止沉溺其中是可以的,如果连祭祀都一起废除则不可。禁止淫荡可以,如果连结成夫妻也禁止则不可。禁止贪婪可以,如果连财物一并废掉则不可。禁止争斗可以,如果连所有的兵器都废掉则不可。所以尽管利用自己一生所享有的盛名,并有百千万亿朋党的协助,能使人闭嘴不敢说,却最终不能使人们心服。由于处在这个位置上,所以传授这种学说的人,虽然心里明白不是这么回事,但不坚持这种学说,他就不能被称为具有高深造诣的学者。于是便违心地迎合道:按道理必是这样。你没发现么?先代儒者矫枉过正的想法,是由于彼此激发而产生的,并非出于本意。后代儒者辟邪的说法,是崔所敬畏的压力之下产生的,也不是出于本心。你竟相信儒者的话,以为真的没有鬼神,堂皇地前来质问,可见你受骗好久了。泉下的人,不能长时间和活人接触,你也不能长时间和鬼在一起。我就说到这儿,其余的可由此类推。”说完,拉长声音呼啸而去。按,这里者明知有鬼,故意说没有鬼,和黄山二鬼说儒者明知封建制、井田制不能施行,却故意倡导施行一样,都洞察到了关键所在。如果仅仅认为上述儒者迂腐,就叫人坠入五里雾中了。

汪厚石主事说:有些人在杭州西湖扶乩,乩仙降临作诗说:“旧埋香处草离离,只有西陵夜月知。词客情多来吊古,幽魂肠断看题诗。沧桑几劫湖仍绿,云雨千年梦尚疑。谁信灵山散花女,如今佛火对琉璃。”众人知道这乩仙是苏小小,于是有人问道:“你是南朝齐时的人,为什么也能作唐代以后才有的七言律诗呢?”乩仙又写道:“经过年年月月,阴间与阳间是相同的。鬼神的性灵没有堙灭,就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新知识。生前只认识大篆体的文字,现在人们祭祀他用的祭文却可用书写;释迦牟尼不懂中国的语言,而现在的祈祷文却可以用汉语中的骈体文来写。由此可见,千年以前的人,他们的性灵至今还存在,因此也就听得懂现在的话,能写现在的文章。南朝齐、梁时的丈人江淹、谢能够作《爱妾换马》的八韵律赋(按:谢当是谢庄之误,爱妾换马的故事见于《》),而这种赋体是唐代才有的;的儿子青箱能够作<金陵怀古》的五言律诗,而这种诗体也是唐代才有的。古代人化为乩仙能作后代的诗文,这种事情从前早就有过,今天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?”在场的人又问:“你还能作齐梁时盛行的‘永明体,诗吗?”乩仙随即写了四首:“欢来不得来,侬去不得去。懊恼石龙风,一夜断人渡”;“欢从何处来,今日大风雨。湿尽杏子衫,辛苦皆因汝”;“结束蛱蝶裙,为欢棹舴艋。宛转沿大堤,绿波双照影”;“莫泊荷花汀,且泊杨柳岸。花外有人行,柳深人不见。”这些都是<子夜歌》的形式。虽然这是个有才华的鬼依托苏小小,但他也可谓能言善辩了。

表兄安伊在说过,河城镇秋收时,有位少妇抱着孩子在田埂上走,忽然失足跌倒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收割庄稼的人们在远处看见了,疑心出了什么事。等他们跑过去看时,少妇已经死了,孩子也撞在瓦片上,脑袋破裂而死,人们吓得赶紧把这件事禀告田主,田主就报告了乡官。但他们在辨认死者时,却发现方圆几十里内没有这个人。而死者衣饰华贵整洁,孩子也身穿红绫袄,手戴银手镯,不像是贫穷人家的。周围的人们大惑不解,只得暂且用苇席把尸体盖上,轮班守护着,同时急忙把这件事向官府汇报。河城离县城比较近,县官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就赶到了。他派人掀开苇席查验尸体,却发现席下只有一捆枯干的秸杆,两具尸体都不见踪影。而压席子的砖一直没有动过,守卫的人一时也没有离开过。县官大怒,把田主和守尸的人都抓去了,想方设法用多种方式审问他们,但没有审出丝毫谋杀弃尸的线索。就这样,这案子折腾了一年多也没有头绪,县官只得把它作为疑案报了上去。上面因认为案情不清楚,往来查询,又过去一年多,于是只得放下来等以后再慢慢访查,田主这时也折腾得败了家。这是康熙五十二、三年间的事。传说,该村南边坟地里,有只黑狐夜夜拜月,很多人都见过,田主家一位儿子因好打猎,就潜伏在坟地里,等黑狐出现时,射中了它的腿。黑狐嗷地一声长叫,化作一道火光往西跑了。他趁机搜索了狐狸的窝,捉到了两只小狐狸,便绑回家中,但不久,小狐狸却逃走了。过了一个多月,便发生了前面的那件事,有可能是狐狸变化前来报复。但这种推测荒诞而没有根据,人们就不敢去作证,官府也不能把它写入案卷。又不能以藏尸论处,因而纷纷扰扰闹了好一阵。表兄又说在城西某地方有位讨饭的女人,因受不了婆婆的虐待,在土神祠里上了吊。也是用席子盖着,有人轮班守护。官员来了之后,尸体和守护人都不见了。也像河城的案子那样审讯,始终没有头绪。过了七、八年,却在安平县发现了这两人。原来讨饭女人皮肤很白嫩,轮到一个年轻人守尸时,他扒下讨饭女的裤子奸尸。尸体得到活人的气息后,竟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,两人就一起逃跑了。这是康熙末年的事,有的人怀疑河城的案子可能也是这种情况,这事就说不准。也有人把这两件案子说成一件事。那纯粹是传说有误造成的。

同年龚肖夫说:有个人四十多岁了,还没有儿子,他老婆凶悍而好嫉妒,决不会让他纳妾的。所以,他总是为此闷闷不乐。一天,他偶然来到一座道观,有个道士招呼他说:“看您面色沉郁,好像有深重的忧愁。道家以济物助人为宗旨,如果您能以实相告,我也许能给您一些帮助。”这人觉得道士之言非同一般,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他了。道士说:“说实话,您的事我早听说了,不过是再问问罢了。请您置办十几套鬼卒的服装,然后我自然会为您效力。如果一时难于置办,找唱戏的借一借也可以。”这人感到很奇怪,但转念一想,那道士骗取这些服装也没什么用,一定是另有缘故,姑且按他的话办,看看他要干什么。这天夜里,这人的老婆忽然显现出梦魇状态,怎么叫也叫不醒,又是呻吟又是号叫,声音非常凄惨。第二天一看,她的屁股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。问她怎么了,她隐而不谈,只是一劲儿叹气。三天后,这种现象又重复了一次。从此以后,每隔三天都妥折腾一回。半个月后,她忽然命奴仆找来了媒婆,说是要为丈夫买妾。家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;她丈夫又怕事成之后,会酿成后患,因此心存疑忌。紧接着,这位老婆一连昏迷好几天,醒来后,更加急迫地催丈夫买妾,并把银两放在桌子上,告诉仆人说,如果三天内买不来就要鞭打他们,买得不好也一样挨鞭子。看她那样子,不像耍手段。仆人们急忙找回了两个女子应付差事,她全给留下了。当天晚上,她就命人整理好被褥,并催促丈夫进入新房。全家老少对她的举动深感惊讶,不明白她心存何意;连她的丈夫也感到迷茫,如入梦境。后来,这人又遇见了那道士,才知道他有摄魂术。每到深夜,他命道观里的一些道士穿上鬼装,他自己则头戴星冠,身穿羽衣坐在堂上,焚烧道符摄来那女人的魂魄,告诉她说:“你的祖宗公婆因为你断绝后嗣,告你有不孝之罪,状子已送到了冥府。”于是,打了她一百桃木棍,然后遣送回家,限期为丈夫纳妾。开始,她以为不过是做了个恶梦,所以来了个不予理睬。后来,她每隔三天被惩治一次,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。她昏迷的那几天,正是被倒挂起来往鼻子里灌醋的时候,同时,她还被警告说,如果三天之内买不来美貌女子为丈夫做妾,就要罚她入地狱。摄人之魂本属雕虫小技,也算不上正当的惩治人的方法。然而,法术不分邪正,还要看人们怎样使用,比如同为戈矛,用它来烧杀抢掠,就是强盗,用它来征讨逆贼,那就是王者之师了。法术不分大小,也要看人们怎样去用,古代宋国人有一种不皴手的药,有人只能用它护漂布者的皮肽,有人却可以用它来大败越国军队。那道士可以说是善用法术的了。至于那个凶顽刁悍的女人,道理说服不了她,又不能用法律禁止她,然而道士却可以用法术将她制服。假设让尧牵着一只羊,舜相随而挥鞭驱赶,羊也不一定会驯服地向前走,倘若赶羊的是一位牧童,他只要一声吆喝,成群的羊都会乖乖地听从指挥。可见,物各有所制,药各有所畏。神道设教,是为了训服强硬而执拗的人,可以看出,圣人的心意是十分深邃的。讲学家怎么能懂得这些呢?

褚鹤汀说,有个太学生家财巨万,妻生了一个儿子后死了。后来又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,太学生被迷住了。这女人借口家务无人帮忙,便将她母亲接来了;母亲还带来了她的两个妹妹。没过一年,这后妻的一兄二弟也都带着家眷来了。时间一长,所有僮仆婢媪都是后妻的人,太学生父子反而孤独地像是寄人篱下了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凡是钥匙、帐簿及钱粮出入,他都不能过问了。每天他父子俩只能吃些残羹剩菜,反而遭到妻家人的讨厌。他稍有不忍,要夺回家政大权,则后妻的兄弟们在外面起哄,妻的母亲妹妹们在屋里大骂。有一次太学生还被妻家人围着揍了一顿,以致鼻青脸肿,呼救也没有理睬的。他的儿子赶紧跑了过来,结果被一巴掌打倒在地,只有叩头饶命的份儿了。太学生忍无可忍,便到后园上吊。忽然一个老人制止道:“弥不要这样。你家里的事,无论是神是人,都气愤好久了。我长期住在你家,心中尤其不平。你只管到土神祠去烧张状子,说请派后园的狐狸驱逐这些人,神肯定答应。”太学生照老人的话做了。这天晚上,果然屋瓦乱响,门窗震动,妻家人都被砖头石块打了,头破血流。随后,妻家人中女人都被狐狸媚惑,她母亲也没逃脱。她们白天则发疯赤裸裸地跑,说些下流话、做着下流动作,丑态百出;夜里她们的屋子则都集聚了几十只狐狸,轮番骚扰调戏她们。这些女人被狐狸弄得受不了,哀求声不断。厨房里的美味佳肴,都被弄到太学生父子面前;妻家人吃的东西里,都掺杂着脏物。她们知道住不下去了,都逃了回去。太学生陆续把旧时仆人都招了回来,重理家政,这才可以自存了。妻家人对太学生的家产并不死心,时时来探听消息。他们进门就遭袭击,有时偷点什么带走,到了家囊中却是空空的。后妻私自给他们的东西也是这样。于是他们便不再来了。然而核查家产,已损失了不少。如果没有狐狸帮助,则太学生父子就得饿死了。这件事,即便是至亲好友也不能帮他谋划,这个狐狸却给他出谋划策。难道狐狸真的胜过人么?人老于世故,所以远离嫌疑、害怕结怨,容易的事靠前,难办的事退避,坐视不救。狐狸则还不大憧得世故,所以不耍手腕博取忠厚长者的名声;据道义应该去做的,便奋然而起。虽然它们是狐狸,即便做它们的随从,也是叫人向往的。

瞎子刘君瑞说:有一个瞎子,年纪三十多岁,总在卫河畔来往。遇到停船的人,就一定要问“这里有殷桐吗”?而且一定还会重申:“是夏殷的‘殷,,梧桐的‘桐,。”有人晚上与这瞎子睡在一处,只听他说梦话也总是念叨这两个宇。问他的姓名,则他过十天半月就要变一次,也没有人向他问个究竟,这样过了十多年,人们都认识他了。有时他正要开口问,人们就说:“这里没有殷桐,你到别处去找吧。”一天,运粮的船队停泊在岸边,瞎子又像往常一样去问,只见一个人挺身跳上岸来,说:“是你吗?殷桐在这里,你能把我怎么样?”只见瞎子发出虎吼般的狂叫声,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,用嘴咬他的鼻子,血流淋漓满地。众人上前想拉扯开,但瞎子抱得死死的,根本拉不开,结果两人一齐滚入河中,随着水流沉没了。后来人们在天妃宫前发现他们的尸首(尸首漂不出入海口,凡是在河中没有找到尸体,在天妃宫前一定会浮出来),只见殷桐将瞎子左边的肋骨全部捶断,但瞎子始终没有放手,他的十个指头抠进殷桐的肩背达一寸多深,殷桐两边脸上的肉几乎全被咬掉。人们终究还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冤仇,估计是杀害父母的冤仇。以一个没有双眼的人,来搜寻一个有眼的仇人,不可能发现几乎是肯定无疑的;以一个残疾弱小的人,来与一个强壮凶横的人搏斗,不会取胜也几乎是肯定无疑的。这比起要报楚国的杀父之仇,是更为困难的。但他仍然十几年不改变自己的决心,结果竟然咬了仇人的肉报了冤,这难道不是因为他精诚之至,连天地乜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吗?南不肯出师北伐收复金人占领的北方,迎回徽钦二帝,而躲在临安游山玩水,轻歌曼舞,终究是不能以国势衰弱为理由替自己开脱的。

王昆霞写过《雁宕游记》一卷。朱导江为我写挂幅时,摘了其中一段:“在四月十七日,我晚上出了小石门后,到了北,因贪玩忘记及时归家,只得坐在树下等月亮升起来。正值疲乏欲睡时,一阵山风吹起我的衣服,将我从朦胧中吹醒,隐约听见有人说:‘夜气澄清,格外幽静,胜过在彩画图中,看那金山碧水。,我以为是其他游客到了,不久又有声音说:‘古琴铭中有这样一段:山虚水深,万籁箫箫。古无人迹,惟山石礁硗。真是极其巧妙地写出了难以形容的景色。我曾请洪谷子画这个意境,他也竞无从下笔。,我暗自吃惊这是什么人,竟见到了。待我坐正细听时,那声音又说:‘刚才给我画出了半墙竹子,枝叶延伸,好像春云露出于秀峰,疏密相间,意态自然。毫无枝杈张牙舞爪的形态。,又有声音说:‘最近我看了他的<西天目》诗,其意境像是空江秋静,烟云渺渺,老鹤长唳,清风远去。而原有的奔腾豪放的气势却消尽无遗。不过到底是才子之笔,务求精巧,绝妙出于天然,所以境界到底大不相同。,我这才知道是仙人,站起来仰视,忽然扑通一声,山花乱落,只见两只鸟冲天飞去。”王昆霞有两句诗道:“蹑屐颇笑谢康乐,化鹤亲见徐左卿。”大概就是写的这件事。

刘拟山家丢了金手镯,便拷问小女奴。小女奴承认卖给了打着鼓收破烂的。又拷问收破烂的衣着长相,去找却没有找到。于是又拷打小女奴。忽然棚上轻声咳了两声说:“我住在你家四十年,从来也不愿露出身形声音来,所以你不知道有我。今天我实在不能忍受了。这个金手镯不是夫人检点杂物时,错放到漆妆盒里了么?”按照所说的去找,果然不差;而小女奴已被打得体无完肤了。刘拟山终生忏悔,他常说:“时时难免有这种事,怎能处处有这样的狐狸?”所以他任官二十多年,审案时未曾以刑讯逼供。

多小山说:他曾在景州见到有人扶乩,召请乩仙,乩仙不下坛。那人再次焚符召请,只见乩笔摇动了半天,才写了一首诗:“薄命轻如叶,残魂转似蓬。练拖三尺自,花谢一枝红。云雨期虽久,烟波路不通。秋坟空鬼唱,遗恨宋家东。”由此可知,乩仙是个女吊死鬼。有人请教乩仙姓各,乩仙又写道:“妾本是江苏吴县人,全家侨居楚地,因前世缘所系,与我那情郎得以相近,相互倾诉美好的心曲;然而好梦不长,仓促而死。如按圣贤礼仪来看待,我会受到正人君子的讥讽;如能原谅这种儿女私情,还可以受到才子的怜悯。面对诸位,我不过聊以抒发心中的哀怨,请不要再问姓名。”这位乩仙的才情,不亚于南宋;其中圣贤儿女一联,对自己的评价也是很实在的。

《新齐谐》记载阴司中公布吕留良的罪过是声讨佛教过份,这肯定不是事实。吕留良的罪过,在于在明朝灭亡之后,既不能像伯夷、叔齐不吃新王朝的粮食,饿死首阳山;又不能隐姓埋名,逃避人世之外,像那样。他自己和众多童生一起参加了清朝的科举考试,作了秀才,他儿子吕葆中还高中进士,以第二名进入翰林院,则他们父子早就享受了新王朝的名位俸禄,决不能还把自己看作旧王朝的遗民了。他们怎能写作诽谤清朝的著作,迷惑煽动老百姓,借口忠于明朝来攻击清朝呢?这是一种动摇不定进退无准的行为,是最狡猾最反覆无常的表现。考察一下他平生的作为,实与相同。死后在阴间还逃不脱处惩,必然是因为这个缘故。至于他讲理学,斥责佛学,则是因为他既然要推尊程、朱一派的理学,就不得不批驳、一派的理学为禅学;既然斥责禅学,自然不得不牵连着批驳整个佛学。其实批驳佛学并不是他的本意,也不是他真正的罪过。自从佛学在东汉明帝时传入中国以来,批驳佛教的很多,批驳佛教太过份的也很多,以此作为吕留良的罪过,恐怕他反而有了辩解的理由。不知人们足否曾经听说过五台山和尚明玉所说的话,他说:批驳佛教的主张,宋代儒学家很深刻而则很肤浅,宋代儒学家很精致而韩愈很粗疏,然而剃了头发披起袈裟做和尚的人怕的是韩愈而不是宋代儒学家,恨的是韩愈而不是宋代儒学家。因为韩愈斥责的是佛教信徒们给寺院和和尚施舍供养,这是针对广大普通民众而发的;宋代儒学家批驳的是有关明心见性的佛学理论,是针对知识分子而发的。天下知识分子少而普通民众多,和尚们生活所需的东西,也是来自于知识分子的少,而来自于普通民众的占大多数。假使韩愈的主张获胜,则寺庙的厨房里必然要断了炊烟,想建寺院也没有土地。即使有佛学造诣极深的和尚,他难道能率领数不清的和尚们空着肚子坐在露天里说佛法吗?这就好像用兵的人先切断了敌军的粮草供给线,敌军就将不战而自我溃散了。所以和尚们非常怕韩愈,也非常恨韩愈。若使宋代儒学家们的主张获胜,则大不了你儒家的道理是那样,儒家的礼法是那样,你不必听从我;我佛家的道理是这样,佛教的礼法是这样,我也不必听从你。你我可以各自信奉自己所知道的东西,各自施行自己所理解的东西,彼此对峙,对任何一方都没有什么危害。所以,佛教徒不太怕宋代儒学家,也不太恨宋代儒学家。由此可见,唐代以前的儒学家,所说的每句话都有实用;宋代以后的儒学家,则每件事情都只是空谈。讲理学的人口口声声斥责佛教,实际上对佛教毫无损伤,只不过是空吵闹而巳。把这当作功劳,固然是讲理学的人自相吹捧;把这当作什么罪过,也未免太看重吕留良了。

有次,奴仆王发夜里打猎归来,看见一个人抓着两个人的胳膊,向相反的方向拉扯,但一点声响也没有。他以为是盗贼趁着天黑抢劫财物,就向空中放了一枪,邢两个人跑开了,另一个人也往回跑了,转眼就不见了。他这才知道有鬼。等到了村口,看见有一家人点着灯,人客来往,声音嘈杂,一打听才知是有位新娘上吊后又醒了过来。新娘说:“婆婆叫我晚饭做饼,饼被狗叨走了两三个,婆婆怀疑是我偷吃了,就狠打我的嘴巴。我承受不白之冤无处诉说,就呆立在树下。一会儿,有一个女人过来劝我,说受到这样的冤枉不如去死。我犹豫不决时,另外又有一个女人前来,怂恿我自杀,我恍恍惚惚,不知不觉就解下带子上吊,那两个女人还帮助我。我感到憋闷痛苦,真是难以形容,渐渐地我好像睡去了一样,身体也似乎走出门外。一个女人说:‘我先讲的,应代替我。,另一个女人说:‘如果我不来,她不会下决心上吊,应该代替我。,她们正在争执,忽然一声响雷,只见火光四射,那两个女人被吓跑了,我就又回来了。后来王发夜里回来,就远远地听到哭骂声,说破坏她的事,誓必杀了他。王发却也不怕。一天晚上,王发又听到哭骂声,王发呵斥道:“你是杀人犯,我是救命恩人,即便告到神那儿,我也会有理的。你敢杀就杀,何必虚张声势吓唬人?”鬼从此再也不敢纠缠他了。不过救人于死地,就会招致凶手的怨恨,怪不得遇到此类事情袖手旁观的人居多数。王发可以说是与这些人大不一样。

宋清远先生说,以前在王坦斋先生的学府中当慕僚时,有个朋友说他梦游到地府,看见几十位士绅陆续来到地府。阎王把他们责备了好一会儿,他们又陆续退出,脸上都有愧恨之色。他偶然发现一个小吏,似曾相识却记不得名字了,他试着作礼打招呼,对方也回了礼。于是问这都是些什么人,怎么这般模样。小吏笑道:“你身在官府之中,其中难道没有一个老友么?”这人说:“我只是两次出任学官的幕僚,没在衙门里做过事。%J、吏说:“这样说来,你是真不知道了。这些人就是所谓‘四救,先生的。”这人问“四救”是什么意思。小吏说:“在幕僚中,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:救生不救死,救官不救民,救大不救小,救旧不救新。救生不救死的意思是,死的已经死了,绝对救不过来了,但生者还活着,把他杀了偿命,就是多死一个人。所以宁可曲意把他救出来。至于死者冤不冤,就没人去管了。救官不救民的意思是,越级上告的案子如果得以伸冤雪耻,那么当地官员是祸是福就不可知了。假使不予伸冤雪耻,连坐也不过是发配充军。而官员的判案是否公道,就没人去管了。救大不救小的意思是,把罪过推到上司身上,则权重位高的受处分也越重,而且必将牵连更多的人。把罪过推到小官身上,那么责任轾的受罚也轻,且容易了结。至于小官该不该顶罪,就没人去管了。救旧不救新的意思是,旧官已离去,有没了的公事,再留他恐怕也没什么用。新官刚来,可以推诿不干前任未了的事,但强迫他去干,他也没办法。至于新官能否受得了,则没人去管了。以上都是出于君子之心,去做忠厚长者应做的事,并非打算捞点什么;玩弄法令公文,也并非对谁有恩或有仇,暗中报复。不过人情百态,变化万端,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。如果坚持以‘四救,办事,则可能矫枉过正,顾此失彼。本来要造福,反而造孽;本来要息事宁人,反而酿出事来。这种事时常发生。今天被审问的那些人,都是因为‘四救,惹下的麻烦。”这人问因果报应是怎么回事。小吏说:“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。前生的恩怨纠缠着,有这个因缘就终能相遇。在来生中,这些人也必定能遇上‘四救,先生,而他们自己则是‘四不救,中的人了。”正在谈着,这人忽然醒来。不知为什么做了这个梦。莫非是神灵要通过他把这情况告诉别人?

癸丑年春夏之间,京城里到处在闹瘟疫。人们用的方法为患瘟疫的人治病,十有八九的病人还是死去了;用吴又可的方法治疗,也不怎么见效。有位桐城来的医生,用大剂量的石膏为鸿胪冯星实的一个姬妾治疗瘟病,别人见了,都惊骇不已,怕出意外。然而,这位姬妾就在将要断气儿的时候,吃完他的药,居然病体痊愈了。后来,人们都用他的药方治病,救活的人不计其数。有的人在一剂药中就放了八两石膏,有的连续用药,其中石膏用量竟累计达四斤之多。刘宗真的《原病式》、张子和的<》专门讲求使用寒凉药,也不曾达到这种地步,真可以说是前所未闻了。据考查,喜欢用石膏的医师,莫过于明代的缪仲淳了。运用石膏,本不是医学上的根本治疗方法,所以王懋的<白田集》中有<石膏论》一篇,极力辩驳使用石膏的弊病。不知桐城医生大量使用石膏,何以收效如此。这也可能是他运用了五运六气的规律,又恰逢适宜的年头。看来,什么事都不能执于定例啊。

堂伯君章公说,有位表丈日夜在村外乘凉,遇见一位书生模样的人,对他作了个长揖说:“我不幸受土地神的处罚,自己祈祷不中用。在这块地方,唯有你祭祀土地神物品最丰富,且几十年没有向他祈祷过一件事,土地神很感激你,也最看重你。你要肯为我祈祷,他肯定会答应你。”表丈就问:“你是什么人?”书生回答说:“我是一位已故的秀才,与你的先人也相识。现在已去世三十多年了。昨天偶然而某家去要点吃的东西,被那家告发了。”表丈说:“自己的事我都不去祈祷,难道反而会为别人去祈请?人事不去祈请,难道会反而为鬼事祈请?我无法为你效劳,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好了。”书生一甩袖子就走了,边走边说:“原来是个自顾自的家伙,真是无法跟你商量。”祭祀的酒菜务求丰厚,是敬畏鬼神,不去祈请是归避鬼神。敬崇鬼神而又远远回避,这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本意。再看看那些世利之徒的谄媚亵渎和迂儒傲侮人的做法,表丈可说是不偏不倚。听说这件事时,我才八九岁。这位表丈的姓名,我偶然忘了。当时民情风俗还很淳厚,一般来说,必须是端谨朴实的人家,才能互相结为婚姻。像这样具有严谨行为的人很多,所以我无法揣度这位表丈是哪一位。《》: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”我在俯仰之间已经七十岁了,能不叫人悠然想起遥远的过去吗?

潘班自号黄叶道人,曾与一个退居田野的著名人物同席饮酒,潘班屡次称他为兄,这著名人物十分恼怒,勉强笑着说:“老夫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。”当时潘班已经喝醉,昂着头说:“老兄在明朝所过的年岁,应该用于与明代的人排列长幼顺序,不应该一并算进清朝来。根据清朝的年岁,则我是二年九月生,老兄是顺治元年五月才投降进入清朝,我只比你晚十几个月。唐代诗歌中有‘与兄行年较一岁,的句子,我称你为兄,自是古已有之的礼节,你何必过份指责呢?”当时在座的人都为之感到吃惊。评论这件事的人都认为潘班是个狂士,这话太伤忠厚之道,他一辈子坎坷不得志看来不是偶然的。但是也不能说似的话没有道理。我在编写<》时,关于明代文人的别集,我将练子宁至金川门卒龚诩等八个人列在、等人之前,并且附了一段案语说:“谨此说明:练子宁以下八人都是建文帝的旧臣,考察他们考中科举登上仕途的年月,有在解缙等人后面的。但是,一为原来的君主殉难,一则投靠新君主永乐帝获取恩宠。他们像枭鸟与凤凰本性不同,不可排列在一起,所以我将他们分别编列,使他们各自归入所属的一类。至于龚诩死于成化十七年,更远在解缙等人之后。现在也把他列在前面,是用以昭示礼义纲常和人事是非。”千载之下是非论定。那些变节投降的人,虽然生前享受了高官厚禄的荣耀,死后竞不能与一个手持武器的老兵争青史上列名的先后。死去的人很容易被人们遗忘,但史书中的是非却不能颠倒。潘班说的这番话,又怎能因为它的轻佻刻薄而加以否定呢?

曾映华说,有几个书生去参加乡试。夏日酷热,便乘夜凉赶路。走累了便来到一座废庙前,坐在台阶上休息,有睡有没睡的。有一人听见庙后有人声,以为是看守瓜果的,又怀疑是小偷,便屏息细听。一人说先生从哪儿来?另一人回答说,刚才和邻居争地界,告到土神那儿。先生在官府里干了一辈子,猜猜谁胜了?这个人笑道:“先生真是书呆予。胜负哪有一定之规?这事可以让被告获胜,那么就可对原告说,他不告而你告,是你先挑起事端侵犯他。也可以叫原告获胜,那么可对被告说:他来告而你不告,是你先侵犯了他,自知理亏。可以叫后占地的获胜,那么就可以说先占地的:你乘他没有来,抢先占了地。也可以叫先占地的获胜,这就可以说后占地的:早已定下的地界,你忽然又不认帐,你这是无是生非。可以让富户获胜,那么可以说穷户:你贫穷耍无赖,想用告官来勒索富户。也可以让穷户获胜,那么就可以说富户:你为富不仁,兼并不已,想以财大气粗来欺压孤寡。可以让强者获胜,那么就可以质问弱者说:抑强扶弱,是人之常情。你想通过受点皮肉之苦来耸人听闻么?也可以使弱者获胜,那么就可以质问强者说:天下有恃强凌弱的,没有弱凌强的。他如果不是真的冤枉,不会冒险摸老虎屁股的。可以让双方都获胜,那么就可以说:一无字据、二无证明,纠缠起来哪有个完?从中间划一条界线,就算完了。也可以叫双方都败诉,那么就可以说,人间有阡陌地界,鬼还有什么疆界?除了一个棺材之外,都归人所有,而不归你们所有,让那块地闲着吧。以上种种胜和负,哪有一定之规?”另一个人说:“那么究竟应该怎么个了结?”这个人说:“上述十种说法,各有各的理,又都可以驳倒。纷纷扰扰反反复复,永远也不能完结。城隍、土神不知会怎样判,而那些冥吏鬼卒,则可以长朝拥有两处美好的庄园了。”说完,就再也没有声音了。这真是对衙门极熟悉的看法呵。

蛇能报仇,古书上早有记载,其他有毒动物则没有这种能力。然而,我听老人们说:“凡遇上有毒的动物,你不去伤害它,它就决不会来螫咬你;如果你一见到就杀掉它们,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复。”实践证明,老人们的话十分可信。其实,这并不是因为动物会报仇,而是气机互感的缘故。狗一见到宰狗的人就群起而吠之,并非认识他这个人,而是因为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机了。世上有一种专吃毒虫的人,据他们说,吃了毒虫可以补益气力。一般人被毒虫咬伤,往往可以致死,而他们把毒全吞到了肚子里,却平安无事,这又是什么道理呢?崔庄有个无赖少年专练这种吞屹毒虫的功夫,我曾见他手握一条赤练蛇,把蛇头砍断后大吃起来,好像很有滋味。恐怕是他那强悍残忍的气势足以战胜蛇毒吧?人的气力为什么非要得到补益呢?即便需要补益,这方面的药物很多,干吗非要用这种方法呢?

贾公霖说:有个商人做买卖,经常来往于樊屯一带,与一又狐狸交上了朋友。狐狸常请他到自己所住的房子里,这里与普通人家毫无区别,只是商人一走出大门,再回头看,则一切都不见了。一天晚上,商人又在狐狸家饮酒,狐狸的妻子出来斟酒劝饮,容貌非常美丽。商人喝醉了酒,心神荡漾,开玩笑捏她的手腕。她朝狐狸看,狐狸斜着看了一眼,笑着说:“老弟想学陈平调戏嫂嫂吗?”看样子一点也没发怒,还是和平时一样轻松地说说笑笑。商人回到住处后的第二天,忽见家里雇的短工牵着一头驴子,把商人的妻子送来,说:“得到急信,说你突然中风,所以借了驴子急忙连夜赶到这里。”商人大惊,以为是同伴们开的玩笑。旅馆里没有地方住家眷,叫短工仍旧把她送回去,短工却已早走了。旅馆距家不到一天的路程,而当时还是上午,于是商人自己牵着驴子送妻子回家。途中遇到一个年轻人与妻子擦肩而过,他的手碰了一下妻子的脚,妻子怒骂,那年轻人嬉皮笑脸地道歉,又说出些很轻薄的话来。商人十分愤怒,与年轻人厮打起来,驴子受惊,窜到岔路上去了。当时高梁长得正茂盛,转眼间驴子就不见了。商人丢下年轻人去追妻子,顺着驴子的足迹走了一两里地,发现驴子已陷在泥潭中,妻子则不知到哪里去了。那里一望无际都是田野,没有人迹。商人东奔西跑折腾了~个通宵,心里惶惶然等到天亮,只得暂且骑着驴子回家,再想办法寻找妻子。没走几里,忽然听路边有人大叫道:“找到贼了。”原来邻村有户人家的驴昨晚被偷,村子里的人正在四处搜索。众人一涌而上将商人捆住,痛打了一顿。幸亏遇到过去认识的人千方百计为他辩白求饶,他才被放掉。商人懊恼沮丧地回到家里,则纺车的声音“”作响,妻子正在那儿纺线。问起昨天晚上的事,则她茫茫然全不知道。商人这才明白,妻子、短工及年轻人都是狐狸所变,只有驴子是真的。狐狸的报复可以说够恶毒了,但祸因则是这个商人自己引起的。

乾隆五十七年春天,一天夜里,几十位伐木人住在山坳里,看见深涧的对岸山坡上,有几头鹿正在闲逛。同时有两人往来于树下,相对哭泣。大伙觉得奇怪的是人在鹿群之中,鹿为何不惊骇呢?有人就怀疑这两人是仙鬼,可又觉得仙鬼不会相对哭泣的。虽然山崖高峻水势急湍,道路不通,但月光明亮,大伙看得很清楚。有人瞧隐约约地发现其中一人像是过去的木材商某某。一会儿,山风骤起,树叶乱响。突然有一只老虎从树林里冲出,把两只鹿扑住咬死了。伐木人这才知道刚才见到的那两个人,是这两只鹿的活魂。苏东坡的诗道:“未死神先泣。”说的就是这种事呢?听说那位木材商并没有什么大罪,只是心计细密,无论干何事都想沾便宜,道家忌讳要阴谋的人,果真有这种事呵。

又听巴彦弼说,出征乌什时,有一天攻城战很激烈。有一个人正奋力猛战,忽然有一支流矢从旁飞来,这人没有发现。另一人在旁边发现了,急忙举刀替他遮挡,他自己倒被箭射穿头颅而死。这人感激他,悲伤地祭奠他。夜里梦见死者说:“你我在前生是同僚,凡是劳而无功的事,我都推给你;凡是能立功受奖的事,我则排挤你靠不上前。因有这么一段因缘,地府判我这一辈子要代替你死。从今以后,我们无恩无仇。我自有赏赐的抚恤金,不必劳你祭祀了。”这和木材商的事差不多。木材商耍阴谋,所以受罚重;这人耍点儿小聪明,所以受罚轻。可见所谓的巧,不正是拙么?

我的门生郝瑷,孟县人,是我在乾隆二十四年录取酌举人。后来他中了进士,被任为进贤县令。他穿着普通的衣服,粗茶淡饭,把百姓的事看得如自己家的事一样。仓库物品的进出,他月月都登记造册。他事先准备了回去的车马船费,锁在一个箱子里,即使生活窘迫时也不动用一文钱。他的行囊箱子,都捆好放在屋里,好像是打点行李要走。他没有一天不为自己被罢官时着想。人们见他天天打算着离任而去,对他也没办法。后来他得病,请求辞官回�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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