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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绮情楼杂记】第一部分:晚清残影


【2022-08-18】 狗吐文学】


【绮情楼杂记】第一部分:晚清残影

林琴南避妓

林琴南(纾)为近代文坛怪杰,自以冷红生笔名,译《茶花女遗事》风行全国后,遂潜心译著,孜孜不倦。民六七年间,商务印书馆曾有“林译百种”出售,其作品丰富,可以想见。林于译述外,亦尝著中国小说,民六中华杂志曾载其《劫外桃花》,系述吴三桂与陈圆圆故事,不但可作小说观,且可作古文读也。林幼年家境寒苦,聪颖好学,貌寝而鼻生瘤,常有绿鼻涕流出,但下笔万言,见者倾服,因是文名噪甚,为士林所重。尝读书苍霞洲,洲多妓寮,有妓女庄氏者,色技均佳,慕林名,屡夤缘求见,林辄踌躇走避。后庄氏伺林出,饭以珍饵,不意为同伴食殆尽。一日,二人相遇,庄氏甘言媚之,林复逡巡遁去,庄氏以其诡僻不可近,深恨之。后从旅居京师,尝有诗云:“不留夙孽累儿孙,不向情田种爱根,绮语早除名士习,画楼宁负。”

或即指此事。

(1852-1924),福建闽县人。文学家、大翻译家。译有《巴黎茶花女遗事》、《黑奴吁天录》等。

开和尚玩笑

中国和尚,多半路出家,既不读诗书,又不懂经典,故十僧九伧俗,其与檀越往还,惟在势与利,炎凉冷暖,各有分寸,所谓结缘菩萨,皆欺人语也。清末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时,往来幕府中者,多一时名士,如梁鼎芬、、缪小山诸人,皆常居南京。一日,之洞忽发雅兴,欲游焦山,梁等均随行,小轮抵镇江时,天已垂暮,乃停泊焦山下,之洞于船上假寐。梁因昔奏参李鸿章革职,曾在海西庵读书,易、缪当怂恿梁先至海西庵看奇石,梁亦欣然。既至,方丈已易人,初不识梁,但小沙弥识之,仍以盖碗泡茶,方丈横之以目,而令以普通粗茶款客,诸人怏怏而归。之洞见之,笑曰:“诸君皆有不豫色,得毋为和尚所欺乎?明日再随我去。”

次日之洞登山,首至海西庵,方丈闻总督至,于庵外跪迎。既入,方丈端盖碗茶出,足恭侍立。之洞曰:“尔庵中待客,有几等茶?”

方丈曰:“两等,盖碗茶敬贵人,余则粗茶耳。”

之洞指梁等曰:“彼辈亦皆贵人乎?”

方丈曰:“随中堂来,自是贵人。”

之洞曰:“然则今始贵耳,尔昨夕犹以粗茶待之。”

方丈闻言,面红耳赤,叩头不已。

张之洞(1837-1909),直隶南皮(今河北南皮)人,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。同治二年探花,历任山西巡抚、湖广总督、军机大臣等职。与、李鸿章、左宗棠为晚清“四大名臣”。

李鸿章之虚惊

甲午中日之战,清廷议事诸臣,多以战败责任,归之李鸿章,劾书盈尺,官爵几尽削。鸿章无以自白,居北京贤良寺中,惴惴不知命在何时。一夕漏三下,忽有旨令入见,门前舆马扰攘,一巷皆惊。满清朝例,后帝召见大臣,率在早朝时,其以漏夜召者,多不测。鸿章闻命骇然,遂闭户自为遗嘱,戒子孙世世不得复为官。乃衣冠入朝,值恭亲王出,道上拱手,连曰:“恭喜!恭喜!”

旧例大臣被诛,多曰赐死,执刑得亦每以“恭喜”为言,鸿章闻之,益胆落,自以为命合休矣。迨入见,则西后与光绪,方秉烛以待,乃起用之为全权议和大臣,并归其官爵,示章宠也。鸿章辞下,则浃背汗流,裒衣尽湿矣。后鸿章举以语人,犹有余悸。可见专制时代,官爵愈高,生命愈危,盖帝王喜怒莫测,而嫉之者又时时可以陷之,往往罪所由来,莫知所自。若今日民主政治,则无此意外也。

李鸿章(1823-1901),清末重臣,洋务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,淮军创始人。著有《李文忠公全集》。

同治帝浪漫史

清代皇帝崩殂,以同治年最少,有谓感染梅毒而死,有谓实患天花,传说甚多,未知孰是。惟同治喜微服出游,则为事实。相传同治一日至宣德楼小饮,闻隔室有一人唱京调甚佳,询之掌柜,知为翰林院编修王庆祺。逾日,即有上谕令王至宏德殿行走。自是王得亲近同治,私导至八大胡同冶游,并以春宫秘图及春药进奉。同治既死,王奉旨革职永不叙用。当时都中曾有一联云:“宏德殿,宣德楼,德业无疆,且喜词人工词曲;进春方,献春册,春光无限,可怜天子出天花。”

此联谐而工,盖讥王也。又传同治一日避雨僧寮,遇一人,穷殊甚,诘之,知为贵家厮养卒,方为主人所逐也。因问如尔辈以何处出息最优?其人以粤海关对,同治当草一函,令其往谒九门提督,未几即由提督荐赴粤海关承役,遂以起家焉。又传同治尝至琉璃厂购玉版宣,以瓜子金抵其值,纸店以非通用物,辞不受,乃令店伙随去取资,至午门,店伙不敢入,弃纸仓惶归。翌日同治遣小内监如数偿之。观此种种,则同治实一幼稚色情人物,今日埃及王法鲁克,颇近似焉。

公主家世

著《》之德龄公主,人皆知其为清廷驻法公使裕庚之女,其实德龄为华父洋母,实“两划水”儿也。按裕庚本姓徐,为汉军正白旗人,幼极聪颖,下笔千言,纵横跌宕,饶有奇气。光绪初年授台湾巡抚,延裕入幕府。旋以知府发湖北,鄂督张文襄见之,惊为奇才,历畀沙市汉口厘金局,复以道员明保送部,转内阁侍读学士,奉使法国,垂六年之久。初,裕有前妻,早死,遗一子曰奎龄。妻有婢名凤儿者,裕悦之,宠专房。继又纳京妓,不容于凤儿,服毒死。于时忽邂逅一洋妓,实洋父华母所生也。因入京觅所欢不得,乃遇裕,纳之,凤儿忿,而洋妓阴狠,能以术使裕绝凤儿,且凌虐之,凤儿不堪其虐,亦自经死。裕遂立洋妓为继室,逼前妻所生子奎龄夫妇母之,奎龄不从,夫妇相继殁。自是洋妓大权独揽,玩裕于股掌之上矣。洋妓初来时,携一子,小名羊哥,即前在沪所欢所生,继又为裕生一子二女,德龄即其一也。洋妓颇有才,凡英法语言文字,及外国音乐技艺皆能之,德龄幼承母训,亦均擅长,及随裕驻法六年,得沐西洋文化,益显其美艳多才。归国后,夤缘入宫侍慈禧太后,称以公主,凡外国命妇入觐者,皆由德龄任翻译,于是势倾中外,成为慈禧唯一女官矣。后出宫之沪,嫔一美国人,其《清宫二年记》即成于是时也。裕之二子名勋龄(即羊哥)、馨龄,皆入赀为道员,馨分湖北,勋分江南,皆为端方所摈,不知所终。

德龄(1886-1944),旅美女作家,著有《慈禧外传》、《清末政局回忆录》等。

慈禧学琴

清慈禧太后虽系出满洲,雅好中国文化,能文,善画,尤好弹琴。文宗殂后,穆宗冲龄践祚,慈禧垂帘听政,暇日,辄以弹琴自遣。时京师有琴工张春圃者,为人狷介有志节,琴法甚工,用是驰名于公卿间。慈禧闻其名,特召入宫授琴,授琴处似是寝殿,正屋七大间,慈禧坐极西一间,张即于西厢房弹琴。张于宣召时即与内监约不能跪弹,必须坐弹始成声,皆许之,故不使之面慈禧也。设琴七八具,金徽玉轸,极其富丽,张取弹皆不合节,盖饰美而材劣也。旋闻慈禧命取其平日所弹者付张弹之,内监以授张,一落指,觉声甚清越,于是竭其所长,为龙翔凤翥之曲,似闻隐隐有赞美声,阕终稍憩。忽见有若乳母服饰者数人携一童子来,衣冠华美,约十岁上下,见琴即以指拨其徽,或抽其轸以为戏,张阻之曰:“此老佛爷物,动不得。”

童瞪目视之,旁一妇即责张曰:“你知他是谁?老佛爷事事依他,你敢拦他,你打算不要脑袋吗?”

之骇然。是日出宫后,更宣召,则宁死不敢入矣。

琉球史话

韩战中,美空军自冲绳飞韩作战,次数极多,故今日琉球实已成美太平洋中之重要地位。按琉球在元以前,尚不通中国。明洪武五年,其中山王察度始遣使入贡。清初即成为中国属国,职贡不绝。二年尝命张学礼奉使琉球,册封国王尚质。其所乘之舟,为梭子形,上下三层,广二丈余,高如之,长十八丈余,桅高亦如之,殆为特制。中国使臣前往,必直趋那坝,盖那坝为琉球国王居处。其迎接使臣,必致最高敬礼,款以盛宴。宴时,击鼓而歌者,皆大夫以下等官,舞则十龄幼童,皆贵官子弟为之。

当时虽无气象测候,然渡海时期,则有一定,去时必在“夏至”前后两三日,归时则在“冬至”前后两三日。故使臣在其国中,有迎风宴、中秋宴、重阳宴、冬至宴、饯别宴,可谓隆重至矣。后又有奉使册封,曾为琉球撰庙碑,馈贻极丰腆,汪力却不受,琉人遂为建“却金亭”以纪念之,嘉道间犹岿然存在。洎清季,琉球又兼属日本。光绪初,日本废琉球王,改其地为冲绳县。今日通称冲绳,而不称琉球者,实缘此也。

蔡乃煌为台湾罪人

清宣统年间摧残民党最力之上海道蔡乃煌,不独为革命之罪人,且为台湾之罪人,其事少有人知。先是甲午战役中国失败,清廷议割台湾为媾和条件,台民闻之大哗,誓死不奉诏,然无术挽回,遂宣布独立,举巡抚为总统,谋负隅自守。景崧密电清廷乞饷,许之,饬部输百万金,部中知其隐,阴扼其半。

时乃煌以县令客台湾藩幕,署藩李体乾为景崧乡人,为人质直无城府,乃煌于部饷到时,竟乘隙干没二十余万金而逸。致台湾因饷糈不足,无可为御,官吏亦纷纷内渡,于是数百万台民遂沦于异族。向使乃煌不盗窃此银,台湾因条约关系,固未必能保,然至少可予日人以重创,不至其如探囊取物也。故乃煌实台湾沦陷时一罪人也。

按乃煌广东番禺人,原名金湘,字雪桥。为秀才时,因争妓案,褫其衣顶,遂挟其兄子乃煌监照走京师,冒应顺天试,登乙科,至是居然名乃煌而字伯浩,人亦莫之辨也。既在台湾窃得饷银后,遂远走四川,纳赀为道员,不数年竟授苏松太兵备道,于是肆毒于上海,至辛亥光复时始逃。

蔡乃煌(1861-1916),广东番禺人,光绪十七年举人。1908年任上海道台。民初追随袁世凯,1916年被粤军将领龙济光枪杀。

北大之父张百熙

今人谈北京者,莫不以为宗师,其实北大之父,实为六十年前之长沙张百熙也。其时名京师大学堂,原创自戊戌政变之际,最初总办为余诚格,庚子之乱,生徒星散,慈禧回銮后,以张百熙在西安奏对称旨,遂命为管学大臣。张苦心孤诣,锐意经营北大,以于晦若为总办,以吴挚甫为教长,张鹤龄副之,一时名流,网罗殆尽。先开师范、仕学、译学、医学四馆,继又开进士馆预备科,自是五方秀士群集此最高学府,文学彬彬振朝野矣。

张为人气度宏廓,有为有守,其任北大监督时,曾在丰台置有空地一千余亩,以为举办七科大学之用,其计划不可谓不远大,惜因清廷疑忌,不得展其怀抱,乃辞去学务一切差使,改任邮传部,郁郁而殁,士林争悼惜之!如皋尝挽以联云:“爱士似王阮亭,微向遗疏陈情,动天上九重颜色;怜才若龚芝麓,为数揽衣雪涕,有阶前八百孤寒。”

盖纪实也。张殁后,其门弟子尝醵金七千两,欲为张铸铜像,嗣因其家粥不继,遂以此款权储一京号生息,以资生活,讵不久此京号倒闭,款亦被干没,故张身后实一贫如洗也。

张百熙(1847-1907),湖南长沙人,近代教育改革的先驱者。清同治十三年甲戌科进士。历任山东、广东学政,迁内阁学士、礼部侍郎、吏部尚书、邮传部大臣等。

李鸿章谋粤自主之逸史

清光绪庚子年,北方拳匪作乱,李鸿章方任两广总督。时香港议政局员何启博士,见时势紧急,瓜分之祸,迫于眉睫,亟谋革命党与李鸿章合作救国,向清廷及各国宣告两广自主。其进行方法,则先由中国党人联名致书香港总督卜力,再由卜力根据书中理由,转商鸿章,建议广东自主方案,并介绍国父与之合作。

书上,复由何启向港督代达一切,卜力极表同情,因向鸿章密商数次,谓广东如宣布自主,港督可相机协助,并联合各国领事一致赞成。李鸿章闻之,意颇动。惟以清廷尚未陷于绝境,迟疑观望,以待时机。其幕僚有粤绅刘学询者,与国父为旧交,爰向鸿章推荐国父。鸿章颔之。学询遂贻书国父,原委。国父得书,于五月中旬偕杨衢云及日人宫崎寅藏、平山周等乘轮至港。

鸿章闻讯,派幕僚曾广铨率安澜兵轮来迎,约过船开会,但国父得陈少白报告,知鸿章尚无决心,仅派宫崎乘兵轮晋省,代表接洽。宫崎与学询密谈一夜,毫无结果。

洎六月下旬,联军攻陷北京,清廷派安平轮赴粤,迎鸿章北上议和,鸿章闻清帝母子出亡无恙,遂决意北上,所谓粤省自主计划,至是遂成画饼矣。

张文襄之孙刚孙

“宗悫堕马竟戕生,虚我期望乘长风破海浪之志;汪琦虽殇亦何恨,恨汝不能执干戈卫社稷而亡!”

此张文襄公督鄂时哭孙联,尝传诵一时。按公孙名刚孙,初留学日本,习陆军,学成归国,于湖北新军训练,多所建白,文襄甚爱之。旋复偕鄂军官弁,赴日观操,事毕归国。抵鄂之日,文襄遣材官士兵驾马车至文昌门外码头列队迎侯。刚孙原豢名驹一,日常骑以驰骋武昌郊外,自赴日月余,颇有髀肉复生之感。故是日登岸,即屏去马车,骑马入城,讵驰抵督院辕门,材官鸣炮欢迎,马骤闻炮,忽惊逸,刚孙立颠坠,伤头颅,仆从见之,急奋力趋救,马益跳跃不可制,蹄复伤及发际,而刚孙所佩刀,且脱鞘出,刺入腰部,血涌出,逾时而逝!此清光绪二十七年十月间事也。刚孙聪明英俊,思想甚新,死时年仅二十余,倘是日乘马车入城,当无此祸,故文襄哭之恸也!

沈夫人一身是胆

清咸丰间,洪杨乱起,势甚猖獗,各府州县,因承平日久,毫无防御,故所至如拉枯摧朽,由广西直趋湘赣。时江西广信府知府沈葆桢,为保卫地方,去河内募兵,留夫人守城。夫人为林公则徐女,幼承庭训,素有胆识。未几,洪杨军薄广信,城内官商,纷纷作避难计。左右劝夫人行,夫人曰:“汝等可逃,我不可去。”

并指一井曰:“此余毙命之所也。”

遂出其细软首饰劳军,誓共守城。并修血书求救于屏山军饶总兵廷选,晓以大义,谓:“围城势迫,大局安危所系,越境解围,功在国家不可量。”

词意恳切,精诚动人。饶得书,率军至,围遂解,而沈亦适归,城得无恙。后清廷录守城功,谓“夫人一身是胆,临危决策,其功不在诸名将下”。及夫人谢世,挽以联云:“为名臣女,为名臣妻,江右佐元戎,锦伞夫人分伟绩;于中秋生,于中秋逝,天边圆皓魄,霓裳仙子证前身。”

其推崇如此!今日大陆沦陷,所谓显贵夫人,胁夫从贼者有之,临危御敌者,则无一人。

沈葆桢(1820-1879),福建侯官人,的外甥、女婿。妻林普晴为林则徐之次女。历任江西巡抚、马尾船政大臣。晚年以钦差大臣身份,督办台湾军务,并兼理各国通商事务。

饶廷选(1803-1862),福建闽县人。早年多次赴台湾镇压农民起义。历任漳州总兵、福建陆路提督、浙江提督等职。太平天国时期,因作战英勇,清廷赐“巴林图鲁”勇号。卒赠太子太保,谥“壮勇”,入祀昭忠祠。

英人攫获牯岭小史

庐山牯岭,在抗战前数年,不独为中外人士避暑胜地,且为高级军政人员集训之所。战争既起,效命疆场捐躯杀敌者,此中陶镕人盖居多也。然在北伐前,牯岭大部分为英租界,民十五始收回,由中国设市政委员会管理之。英人何以租获此名胜区,事至偶然。先是光绪末年,有英人李德立,传教中国,偶过庐山,由狮子庵方丈导游牯岭,李觉山高气爽,泉清木秀,迥异人世,大为羡叹。

时代理江防者,为卸职九江电报局总办盛福怀,盛宣怀弟也。为人颟顸,不明世事,李就与议租牯岭为外人公共避暑地,福怀不审利害,慨然允诺。租期九十九年,租值仅数百金耳。后为大吏侦知,而约已签订,无可挽回。且宣怀时任邮传部长,极力为阿弟弥缝,遂令此胜地沦外人手掌,达三四十年之久。

张文襄与湖北银元局

清季张文襄督鄂时,除创办汉阳铁厂、兵工厂,及丝、麻、纱、布四局外,复创设银元局,即后日之造币厂。其初仅铸银元,品质最佳,流通至广。当时湖北官钱局印行之一元钞票,其上端即印有湖北银元正反面模型,持此钞票者,十足兑龙洋一元,信用卓著,而官钱局存此准备银币亦至多。迨辛亥革命,鄂都督府所用以发放军饷购办军实者,皆为此存备之银元,以故当时饷糈,毫无匮乏。文襄此一建议,不独有惠于当时湖北经济,且实有功于日后光复大业也。方银元局初成立时,文襄思于局门外自作一长联张之,乃久久未撰,及局已落成,亟待应用,文襄乃令幕府中拟作,又均不惬意。一日方宴客,文襄忽命材官以阔幅朱笺至,即席挥毫,书一联云:“楚国以为宝,天用莫如龙。”

上联用成语,嵌国宝二字,下联引蒙庄句,确切龙图,实属浑成自然,巧不可阶。闻其振笔疾书时,顾左右而言曰:“此联悬之局门,有能易一字者,吾当赏以千金。”

其豪兴飙举如此。

林琴南与江春霖

林琴南曩在北京时,与其同乡江春霖最善。时春霖方官御史,以敢言著称,曾因纠弹权贵载振、奕劻,咨回翰林院行定,天下惜之。及春霖放归,德宗旋薨。宣统既立,醇亲王摄政,于是近支亲贵,赫然盈廷,载洵长海军部,载涛长陆军部,毓朗任军谘府大臣,此皆为春霖当时所预言者。故琴南尝有诗寄春霖云:“直谏何曾愧昔贤,偏当危局放归田。早知破碎难为国,自咽辛酸敢问天。回首翰林官舍在,伤心同德殿门前。可怜四世三公语,果在公归后数年。”

此诗虽为慰藉春霖语,然亦可见当时朝政之腐败。后春霖在籍病故,琴南闻之,深为惋悼!当寄联挽之云:“八千里外,与子长相忆;二百年来,谏官无此人。”

寥寥十八字,道尽两人交谊及春霖功业,的是名人手笔。

江春霖(1855-1918),光绪二十年进士,福建莆田人。曾多次弹劾袁世凯、奕劻、载沣,而被人称为“铁面御史”。著有《江春霖集》。

张文襄受骗

曩张文襄督鄂时,偶因事入觐,遨游北京琉璃厂,瞥见一古董店内,陈一巨瓮,形制奇(异),古色斓斑,映以玻璃大镜屏,光怪陆离,绚烂夺目。谛视之,四周悉篆籀文,如蚓如蚌模糊不可猝辩。文襄爱玩不忍释,询其价,则谓某巨宧故物,特借以陈设,非卖品也,怅怅而归。

逾数日,又偕幕僚之嗜古董者往观之,亦决为古代物,文襄愈欲得之,肆主允往商物主,未几偕某巨室管事至,索值三千金,文襄难之,诘其家世,不以告,往返数四,始以二千金获之。舁至鄂,命工拓印数百张,分赠僚友,注水满中,置之庭前,蓄金鱼数尾,以供赏玩。

忽一夕大雷雨,旦起视之,则斑驳之篆籀文,俱化为乌有。细察之,始知苍然而古黝然而泽者,乃纸裹蜡为之,经大雨侵袭,遂冲洗而去,瓮之本身,则一普通陶器耳。古董商伪饰以欺人,文襄遂为所骗,发觉后,为之不怡者累日。

胡文忠走内线

洪杨乱时,胡文忠(林翼)抚鄂,对筹济军饷,安抚流亡,厥功至伟。然胡之获此成功,实赖总督官文(满人)与之合作,官之所以愿与合作,则又胡走内线之力也。缘官有一爱妾,异常宠幸,到任甫一月,值妾生日,官伪以夫人寿辰告百僚,意待贺客至门,再言其实。届期百僚群集,藩司某已递手本矣,闻者告今日实如夫人寿辰也,藩司大怒,索回手本,道府亦纷纷索回欲归。

适胡至,竟以“晚生胡林翼顿首拜”之帖入祝,众见巡抚率先入祝,则又相继而入,使官妾得完其体面,妾大德之。胡诇知官畏妾,归署,乃以夫人名义请官妾游宴,而先告太夫人善待之。官妾至,胡太夫人竟认为义女,自是官妾以兄事胡矣。胡若有设施,虑官掣肘,则先关白其妾,妾乃日夜聒于官曰:“你懂得什么?你的才具识见安能比我们胡大哥,不如依着胡大哥怎么做便怎么做罢。”

官辄唯唯听命,自此官胡交欢,遂奠定两湖安定之局。向使胡当时不利用官,而任此满洲大员监督其上,事事为难,则影响军事必甚大。故胡之此事,实一种苦心策略,未可非之也。

胡林翼(1812-1861),湖南益阳人。与曾国藩、左宗棠、彭玉麟并称为晚清“中兴四名臣”。辑有《胡文忠公遗集》。

打黄带子

民国初年任湖北民政长之刘心源,在清末曾任四川成都首府,时首道为贺云奎,首县为熊某,皆鄂人,且皆强项吏也。一日有满洲驻防将军部下某满人,在春熙路购金饰,竟不给值,强携而去。商人诉之首县熊某,熊讯知某满人素无赖,屡屡购物不付值,春熙路商人均识之。遂捕之至,命役杖之,某满人出其身上黄带子示之曰:“我满洲镇国公也,谁敢打我?”

熊曰:“强抢民物,黄带子也要打。”

竟重笞之。当夜熊往见刘心源,面陈此事,刘极称其能,立约贺云奎同谒总督锡良,谢过请参。锡虽满人,颇不直黄带子所为,面慰之。俄而驻防将军至,怒气勃勃,谓熊令目无皇族,应予参革。锡正色曰:“他们做皇上官,替皇上管教子弟,这是很好的事,怎么能办他的罪?”

将军无以对,悻悻而去。自是满人遂不敢在成都横行。

刘心源(1848-1915),金石学家、文字学家、书法家。早年中进士,后历任顺天乡试同考官、江西督粮道、广西按察使、湖北民政长等职。著有《古文审》、《乐石文述》等。

一日三捷

民国七年俄兵侵占库伦时,都护使署秘书长张济川死焉!按张为湖北黄陂人,少年时,才气纵横,放诞不羁。光绪癸卯年,入省应乡试,在汉口南城公所眷一妓,名杨喜宝,甚相爱悦,出闱后,流连喜宝香巢,若家焉。未几,榜发,张获解元,捷报迳报杨家,喜宝闻之甚喜。时张方在一烟馆过瘾,喜宝偕报房寻至,烟客群起为张庆贺。张初以为中式即幸事,今闻义解,亦大乐!正喧哗间,有人持箴捐彩票开彩号码至,张原购有一张,试就对之,竟获二彩,计银二万两。烟室主人闻之,谓张功名财帛,一日并室,实为异数,当市鞭爆两竿,就门首燃放。一时贺客坌集,里巷壅塞。喜宝睹是情景,忽语张曰:“妾幸侍贵人,实有夙分,乞公即为脱籍,俾充妾媵,永侍巾栉。”

烟室主人力赞其议,当召老鸨至,即日署券,迎喜宝归。张一日之间,既贵且富,复致丽姝,故人谓之一日三捷。惜晚年惨死塞外,良可悲已!

蔡钧诗史

清光绪季年,蔡钧为驻日公使,摧残革命党,压迫留学生,无所不为,以故留日学生界,恨之入骨。有署名东亚伤心人,撰有《乐府》一章,于蔡钧为人,形容尽致。今记其词如下:“使臣怒,使臣怒,使臣怒阿谁?不怒赤阪妓,不怒新桥女大夫。学生汝太不晓事,长揖空阶求不已,不是龙门汝误投,市侩认作韩荆州,从来市侩得志惯横行,未闻献媚蓄意杀学生。使臣当日好肩背,南洋负米东洋卖,相公堂前袖献票纸,王爷膝下跪呈扇子。王爷心中忧,肥奴旁侍喘如牛,亲捧留声机器奏床头。翁在街头卖卜命,儿走上房司门政,儿今作贵人,紫绶金章衬绿巾,绿巾耻,富贵功名由巾起。吁嗟乎!君名不愧替钱死!”

观此,则蔡钧之卑鄙龌龊,可以概见。而清廷滥用使节,亦实足贻国际之羞。故此乐府,应作为满清外交史观。

蔡钧,字和甫,浙江仁和人,清末外交官。曾任上海道台。著有《外交辩难》、《出洋琐记》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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